陆鸣很快把药喂到岑辛嘴里,用不会让他难受的姿势更紧地抱住他,让他的身体尽可能与自己相贴,安抚他失控的心跳。
岑辛在一片朦胧中,像是又听见18岁的岑卯在叫哥哥,那声音里有痛苦和无助,恐惧与不解,悲伤和无端的爱。
他的弟弟像从一片蒸腾的血海中挣扎出来,白净的脸和纤细的身体都被肮脏的鲜血浸透了,眼里没有泪,却像要漫出同样猩红的液体。岑卯很勇敢,岑辛想,他从来不会哭。
岑辛眼前幻觉中的男孩手上拿着自己送他的小刀,是儿时用来给哥哥刻木枪的那一把。年头太久了,就因为一口气剖开了许多人的血肉而卷了刃。而拿刀的人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哪些人,就这样背上无辜的罪孽,不得不在刚被哥哥接回来的第一个夜晚,被迫开始了又一场黑暗中的逃亡。
岑卯是怎么做到的?那时的岑辛并不能理解,但他知道,从始至终,岑卯都是为了他,才会用这把刀。
而岑卯身体里的刀刃,也是从岑辛这里继承的。
是他的哥哥把他送进了这片血海。一切都是岑辛欠岑卯的。
岑辛在身体模糊而鲜明的痛苦中,看在鲜红泥泞中跋涉的岑卯。耳边的雨声不肯停下来,却洗不净眼前的血。
那是平港早春的一场夜雨。
而那年平港的春天,来得太早了一些。
岑卯睡在温暖柔软的雪白床铺里,睁开眼时,看到刚把食物放到他床头的晏繁。
晏繁让他吃些东西再继续休息。岑卯每次损耗过大后,都需要大量的睡眠来修复身体。岑卯说了谢谢,晏繁在他进食的时候像称职的答录机一样告诉他,这里很安全,可以安心养伤。陈医生已经来看过了,待会儿好像有话要对他说。另外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有时间可以看看。
岑卯在听到最后一条信息后停止了咀嚼,愣了一会儿,手忙脚乱地翻自己的手机。晏繁熟练地递给他,岑卯一眼看到上面来自九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压着乱了的心跳点开来看。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少年昨天还在给他发日常的照片和信息,可能因为岑卯没回,继而问他在做什么。岑卯从对方发来的信息中品出一丝压抑的焦急,但少年控制得很好,并没有明显的催促和质问,只是零星地打来几个电话,让他忙完了回点。
岑卯心头惴惴,偷偷看了一眼胸前恢复得只剩一块浅红伤疤的伤口,又不敢立刻给少年打电话,怕声音里暴露什么,就拍了张食物的照片发过去,说自己忙着工作,手机忘带了,刚回到酒店吃饭。
他捏着勺子,已经吃不下了。晏繁像是看出什么,起身去找陈医生,让岑卯有事再叫他。岑卯一个人握着手机来回看少年的信息,愈发能从每个字里读出少年的紧张,渐渐替对方感到委屈。
手机又轻轻一震,带着岑卯心头也跟着一跳。少年回了信息过来,只是让他好好吃饭,早点回家。像是完全不在意岑卯一天一夜的消失,就这么无条件信了他所有的话。
岑卯再看自己回给对方的每一句谎言,心里有比自责更复杂的情绪,像是亏欠了自己最想讨好的对象,债务像滚雪球一样,压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陈医生进了门,看到垂头丧气的岑卯,愣了一下,问他怎么了。岑卯摇摇头,说没事。
陈医生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岑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个被他骗在家里等他的少年身边,于是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陈医生皱眉,又为他检查了一次身体,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劝他再休息一阵。
“我可以回家休息。”岑卯眨眨眼:“现在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陈医生动了动嘴唇,严肃地问:“你是不是想回去找你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