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时却顾不?得那么?多,声嘶力竭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遥掀开被子坐起身,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被月光破开,落了一地银霜。

她垂下眼眸,内心一片平静:“我只?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行将就?木。但想为这个绝望的世界献上最后一页童话。”

顾良时心肝俱颤,一时听?不?懂路遥的话,一时又好像明白她的意思?。

路遥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来,如泠泠清水,缓而慢地拂去他心头的恐惧,又好像往他心上施与了更?沉重地噩梦。

“我感到十分遗憾,因为没有办法为您改写死亡的结局,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您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人的一生,看似在不?断追求结果,实则只?是不?断在体验过程。生命最后都走向同一个结局。

“而我,只?是想为您最后的人生体验提供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若您真心希望在死前变成一棵树,昨日?的承诺依然有效。八十岁的顾先生,不?知?您会不?会因此而高兴,我并没有将您当做小孩子哄。”

顾良时用左手紧紧按住右手,想控制住颤抖的右手,可惜徒劳。

他不?仅手在抖,连声音都在发抖:“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若这一切是真的,一定有什么?隐藏的陷阱。

路遥想要什么??

他的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骤然年轻许多,不?变的是永远淡然从容的语气。

“您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一定想要回报什么?,请您尽情享受最后的时光。”

顾良时:“变成树之后,还能再恢复成人吗?”

路遥:“那个种?九层塔的罐子怎么?样?了?”

顾良时:“空了。九层塔变成了菜粉蝶。”

路遥:“菜粉蝶并不?想变成九层塔,于是在新一天?到来时恢复了自我。是否继续做一棵树,一切只?看您的意愿。”

顾良时:“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路遥抬手把脸上的银发撩到耳后,笑?了一下:“最开始不?都告诉您了吗?我想在这个以死亡为底色的世界画上一些别的颜色,既不?破坏画作原本的基调,又切切实实增添些许明快的风格。”

桐花镇的月光总是很明亮,照得乡野如昼,却并不?会叫人误将月夜当成白日?。

月光不?像太阳那样?明亮热烈,无法完全驱离黑暗,甚至连光芒都不?是它?自己的,却为行夜路的旅人照亮前路。

只?有在黑暗里行走过的人知?晓,没有月亮的夜,黑暗如深海,无边无际。

哪怕只?有片刻虚弱的光辉,也足够支撑他们往前多走一步。

或许这一步,就?是旅途的最后一步。

走完这段路,旅人就?到了家,终于能安然恬睡。

顾良时挂了电话,垂眸盯着桌子上空掉的罐子,良久撑着膝盖起身,吩咐平安:“收拾一下,叫司机过来,我要去一趟安平。”

安平是一个和桐花镇差不?多的乡镇,如今很少有人知?道?顾良时的根就?在安平。

顾良时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彻底走出那个被群山环绕的落后小镇,他在大城市做生意赚了钱,在大城市买了房子,彻底不?提过往。

人到暮年,思?乡又怯乡。

顾良时独自回到县城,买了一栋养老的小别墅,请了家政阿姨和司机,闲时满城乱逛,偶尔进乡体验生活,唯独避开安平。

白日?路遥问他时,顾良时脑子里浮现的是老屋门口笔直的枇杷树。

那是棵老树,长得又高又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