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持钧时了。”
她说完若无其事坐回原位,放下卷起的袖子,藏住了玉镯。
一男一女唱得如胶似漆,凄凉的二胡停了两秒,竹帘后走出一名翩翩清瘦的小生,原本安静的官太太尖声呀,“是我眼花了吗,演柳梦眉的男人很熟悉呢。”
我对戏曲意兴阑珊,碍着官场必备的交际,才硬着头皮听,一群闲得长毛的夫人聊戏文,我专心致志嗑瓜子,这一嗓子喊得太嘹亮,我漫不经心撩眼皮瞥了一眼台上,也莫名似曾相识。
官太太迟疑说,“好像是严先生。”
我猛地一激灵,本能看向角落的座位,果然人去楼空,只剩一盏喝干的碧螺春。
我托着瓜果碟的手一刹僵住。
蒋太太仔细打量,她笑得又惊又喜,“真是严先生!他会唱戏?”
官太太往前挪了椅子,“他这段没正经戏词,只穿戏袍子走场,不过他的身段比刚才饰柳梦梅的男人更好。”官太太支着腮感慨,“严先生深藏不漏呀。”她蓦地想起了什么,扭头招呼我,“梁太太,他也是您安排的?”
我被严昭这一出击得六神无主,我回避着台中央英挺夺目的男子,强颜欢笑否认,“我可不够分量请得动他,是严先生嗜好这口吧,咱们的运气。”
繁复交叠的锣鼓从幕后缓缓泻出,严昭袖口里的扇子骨撇开,遮了半副桀骜的脸颊,他眉目薄唇描摹着小生的水彩脂粉,妆色浅淡而仓促,但一双眼睛无比多情,恍若精妙的画中人。
月牙白的锦缎织成长袍,垂在脚踝,一寸宽的蓝色束带箍住腰肢,每当他行走一步,都是风华清澈。严昭的腰臀、腰肩比例粗细胖瘦恰到好处,灯火洋洋洒洒汇聚一簇,笼罩着面如冠玉的他,手中的折扇一捻一合,形容不出的优雅风流。
他毫无征兆梭巡过台下,和我隔着幽暗的光束相视,缠绵悱恻的琴弦催着柳梦梅泫然泣下的一声娘子,严昭的腔调不高不低,却千回百转,醇厚磁性,像浪荡的欢场公子,更像斯文的苦读书生,恰似一颗石子抛入了平静的湖面,涟漪乍起,我心脏几乎要窜出喉咙。
围桌而坐的几名太太聚精会神被严昭吸引,蒋太太也顾不上喝茶,她全神贯注翻着戏文,“原文里没有这一句,是严先生擅自加的,加得有情有义。”
官太太东张西望,“他一直看谁呢。”
我五指颤抖着抓杯子,触碰的霎那,如同被火烫了,又骤然缩回。他究竟唱了什么,我压根没听进耳朵,连倒映在地面属于他的轮廓都令我心乱如麻,我瘫软在椅背,整个梨园犹如被屏蔽消音,再没一丝声响。
只有严昭扮得小生,在两尺窄窄的光影里,在不急不缓飞舞的雪片中,在熄灭了几盏白灯醺黄的台阶上,惊心动魄闯入我死寂如灰的世界。
他是一团无懈可击的谜。
没答案,没逻辑,没瓦解的痕迹。
我分明识破他暗中的别有企图,又在他设计的陷阱里遁逃无路,他总是先我堵住出口,我完全捉摸不透他下一招棋。
严昭在戏台停留得很短,他唇瓣沾了雪花,衬得乌发如墨,他下台的同时偏头凝望着晦暗中的我,笑得像出洞的千年狐狸。
我悬着的五脏六腑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戏辄过半时,饰演杜丽娘的丫鬟趁着观众席漆黑一片,沿着过道蹲在我旁边,她念叨严先生请您去后台。
我没好气说不去。
她退后半步,“严先生的意思,梁太太是聪明人,这场合如何大事化小,如何谣言四起,取决于您。”哦
我咬牙捏紧裙摆,“让他等着!”
我食之无味地喝了半壶茶,中邪似的满脑子是严昭穿戏袍的模样,我恼羞成怒摔了茶盘,借口洗手直奔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