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心甘情愿撞上枪口,她不是弱势,是输家而已。世上有一类女人,理智会演,打着无欲无求的旗号,实际上名分,男人,荣华,她什么都贪。贪成了,摇身一变登堂入室,贪不成,穷寇潦倒,落魄饮恨。你精通商业和法律的规则,难道不精通成人社会愿赌服输的法则吗?”
沈怀南坐得笔直,半张脸隐匿在黑暗的车厢里,半张脸裸露在光亮中,一副清清淡淡的眉眼,笼罩着威慑的煞气,“说痛快了吗。”
我冷笑,“上一辈的恩怨没有赢家,你母亲死于原配的斩草除根,原配死于许崇文的漠视苛待,许崇文死于续弦和长子的暗算,谁无辜?都是罪有应得。”
“林姝。”沈怀南打断我,“你最好适可而止。许崇文的手段你不了解。当年的许家在海城商界冒头,是风头无两。黄家辅佐,金融才子程世洵追随,岳丈家倾其全部扶持,许崇文何其大势所趋,他看上的女人能逃过他的手心吗。八十年代的海城,不计其数的女人是权贵蹄铁下践踏的玩物。”
我质问他,“许柏承的生母就不值得怜悯吗?假设她忍受被逼宫,忍受外来的一对陌生母子分享她的财富和丈夫,确实不会爆发这一连串的惨剧,这对她公平吗。许崇文齐人之福的贪念是导火索,可你母亲是点燃导火索的人,你报复许崇文,没资格报复许柏承。”
沈怀南面无表情反驳,“但她无权擅自处置我母亲的生死。她不在了,自有儿子来偿还。”
我讥讽,“那你呢?你争家产算是情有可原,但我从不属于你,你蓄谋接近利用,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掠夺者。”
他手肘弯曲,抵在车窗边缘,用一种亦正亦邪、亦喜亦怒的眼神锁定我,洞悉着我,“我是默许,纵容。默许许太太勾引我,纵容你居心不良,利用成瘾。”
我深吸气,“沈律师不准备放过我了,对吗。”
沈怀南眼底噙着笑,笑里藏刀,锋利无比的刀,“既然知道我不放过,你的挣扎反抗不会有好结果,何必将你的忠心和痴迷耗给一个注定失败的男人,让自己一生竹篮打水,这点你似乎又不聪明了。”
我直起腰,“我不聪明,我很愚昧。”
他换了只手支着额角,“许太太过谦了。”
我望着远处波澜壮阔的夕阳,此刻霞光万丈,楼宇被尽数淹没,淹没于橘紫色的层云之中,那一束残破的昏黄的光晕投射在我面孔,像激起一池没有生机的湖泊的水纹,“过了多年的富贵生活,做了十三个月许夫人,什么大起大落,美梦噩梦,我都一一饱尝。”
我所浮沉的情感,它起初不纯粹,我也始终扮演荒诞的角色。
一个老男人的妻子,一个继子的情人。
甚至一个无法被正名的埋没在滚滚人世中的私生子的泄愤对象。
我是武器,是傀儡,是棋子,亦是女人。
我活在驯化和部署中,没有自我,又极端自私。
许崇文不曾伤害我,但他妨碍了我,我眼睁睁目睹他像一抔黄沙,攘在荒野大漠,灰飞烟灭。
我这二十六年,既可怜,又罪孽深重,是男人博弈的牺牲品,是家族夺权的垫脚石。
我一度放弃自己,浑浑噩噩报复,浑浑噩噩谋算。
到头来,我困在其中,感受着许柏承十面埋伏的绝境。
而沈怀南呢。
他身负原罪,执迷不悔,渡佛渡魔渡妖渡鬼,唯独自己渡不上岸。
我们算计人性,屠戮风月,斩杀良知。一个是感情的殉葬品,一个是权力的奴隶。
不止沈怀南是奴隶,许柏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