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副都居心叵测,夹杂他独有的算计,以高深和温柔欲盖弥彰,化解外界与对方的戒备。他的算计很隐晦,不似商场同僚但凡决定要斗便会天罗地网大张旗鼓,摆在明处博弈撕咬,像禽兽互殴;也不似许柏承雷霆之势,声势浩荡的收购,堂而皇之的镇压,敢于大白天下自己的野心,吃独食拍黑砖无所顾忌。沈怀南的筹码自始至终是劣势的,脆弱的,任由对手拿捏,后台钳制,他和自己狩猎的目标相比,一度仅是苍生中的蝼蚁,在上流社会的裂缝里寻觅安身之地,他只能低调行事,收敛胜负心,收敛欲望的喷张。表面谦和如玉,以和为贵,得罪他招惹他的,一律化干戈为玉帛,从不咄咄逼人,在需要他侃侃而谈的法庭之外,沈怀南永远是少言寡语,君子示人,颇有手段也颇有资本,却度量慷慨,彬彬有礼,我是最早看透他的人,他暗中是一只尤为凶残的猎鹰,白日越是温和严谨,夜晚越是猖獗暴戾。
白日物色,夜晚捕捉。
譬如此时。
他那一束视线,越是火热坦白,映射他的内心越是孤独阴沉。
我背对他,竭力抵御他不着痕迹的侵蚀,“许柏承也许最终斗不过你,可无关他本人,无关你多么厉害,他输在许崇文遗留太多企业的蛛丝马迹,漏洞罪错,加注于他承担,一所备受瞩目的集团,挖出不见天日的疥疮,它的糜烂根深蒂固,它应该被剜割,从根部剜下,许柏承来不及剜,你趁虚而入,让疥疮化脓,非要他付出截肢的代价。”
我扭头注视他,“这的确是物竞天择兵不厌诈的商业手腕,你完成得很精彩,但你一辈子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也一辈子无法堂堂正正地彻底打败他,你并未从他手上夺取什么,是许崇文先见之明为你筹谋的后路,你无非走他铺好的路罢了,倘若梅尔没有账目漏洞,你即便上演再多的连环计,真的能令许柏承屈服吗,倘若最初我捅破你的来历,他废掉你易如反掌,你有机会筹集报复许家的武器吗。归根究底,他输在我的糊涂,输在许崇文的暗算,他没有输给你。”
沈怀南逆光而立,落地窗外烟火朦胧,霓虹将上,夜露也将至,分不清是灯光是日光还是月光,交缠笼罩在他四周,光影像水面荡漾的波纹,将他长身玉立融化其中,碎了成百上千块,又诱人生怜,又引人发痴。
这样的男子,画一般明丽,佛堂一般清净,又皎洁,又澄澈,该是人间最慈悲的化身,却毁人不倦,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松了松颈口领带,“你问他,谈一笔交易吗。”
我一动不动。
他明白我不信任他了,“我的诚意是,我退兵。”
我目视前方门扉镶嵌的玻璃,沈怀南的半张脸在玻璃上倒映,“退兵?”
他指尖描摹着护墙板的理石花纹,“许太太很清楚,万科集团由于收购战的缘故损失四百多亿,董事长金方盛和挑起炮火的罪魁祸首许柏承积怨已久,宋氏集团能间接辅助梅尔的盟友宋世忱已经在我麾下,宋氏万科两座大山横亘在许柏承的战局中,盛文稳居钓鱼台,许柏承纵然有天大的道行,梅尔亦有天大运气,他连下两成,击垮万科和宋氏,再迎战盛文不免会后继乏力萎靡不振了。”
我眉间有几分动容。
沈怀南漫不经心归置着半小时前我们厮磨而凌乱的沙发和吧台,“万科目前是听命,盛文宋氏出手,他便紧随其后,他惧怕许柏承的强势战术,他不会带头。而我撤手,宋世忱也偃旗息鼓,宋氏万科都按兵不动,许太太还担忧什么。”
“你当真肯放过梅尔和许家吗。”
他笑着说,“取决于我的交易,谈不谈得拢了。”
我转过身,“你想用退兵来交易什么。”
沈怀南看着我眼睛,“世上唯一能与权势和金钱抗衡的东西,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