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南脚下倏而停住,脸上笑意也一收。
阑桥自南向北,成千上万盏霓虹,似乎千里之遥,又似乎触手可及。灯火暧昧而沉郁,掠过沈怀南幽邃的眉目,掠过他俊挺的鼻梁和那张不薄不厚颜色不深不浅的唇。
他的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一切都那样温润适度。
他与我如此相近,近在咫尺,他呼吸着,唇边绽开一团白雾,弥漫着扑向我,同我的呼吸萦绕交缠,在夜幕下共沉沦。
耳畔是十二月打马而过的风声,是橱窗屋檐上化冻的雪水,是温凉的,亦是炙热的,我听到城西的码头的轮船汽笛在进港口嘶鸣,听到悠长的间隔中沈怀南似有若无的心跳声,就在这样静谧又喧嚣的时刻里,我和他四目相视,他立于台阶上,我立于台阶下,隔着一束束陌生光影,一辄辄浓墨重彩的时光,他是一段故事,我是一段故事,两段本该不相交、本该依循各自人生的轨迹的故事,在九个月前的那个春风沉醉的午后,交汇在这座使无数人欢喜,也使无数人绝望的城市。
荒唐十足,天意难违。
沈怀南格外平静,平静到我感觉出他的忧郁,根植在他骨髓里、与他迄今为止所拥有的风光荣耀格格不入的那种忧郁。
“我的舍得,不是许太太期望的结果吗?”
102 献祭
沈怀南的舍得,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可又超出我的预计,我不认为自己那场勾引有足够的分量从他手里交换蒲城的项目,我既没有费尽心机付出什么,除了这一具他早已得到的身体,就算我难得一回热情火辣千娇百媚,他又不是初尝肉欲的毛头小子,被个中滋味迷得魂不守舍瘾入骨髓,为此不惜把性命都搭在我身上,他实在犯不着付出这么大代价。事实上不仅许柏承没想到他当真甘心让步,我也没想到。我们无非是赌一把,许柏承也亲口说自己谋划了另外的出路来抵御狙击他的沈怀南,他还没来得及出马,沈怀南就被斩落在我马下。
决胜局中博弈的赌徒,绝无倚仗小聪明厮混的泛泛之辈,全是深不可测的大智慧,从尔虞我诈的战术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一个女人便解决了一所集团最棘手的难题,避免了千军万马的牺牲,在小聪明的人眼中归功于女人的道行或男人的弱点,但在大智慧的人眼中根本不可能,它带有陷阱色彩,值得深究怀疑。
色欲,权欲,爱欲,复仇欲,所有在现实中衍生的欲望,权欲是征服俗世和社会的豪情,色欲与爱欲是征服情感,复仇欲是征服罪与罚的冲动,它们的本质归根究底是情的产物。而盘踞在巅峰的精英,本质是剔除最基本的情感,将它转化为单纯的欲,不受感性的羁绊,用理性和逻辑实现野心。许柏承与沈怀南一同置身在这盘棋局上,看待对方也用极度理性的眼光,他们从不排除女人在对方的生活中的价值和诱惑力,尤其是我,我没有宋幼卿与陈润鹤的优势,我是光秃秃的,我只有自己,当一环又一环的秘密浮出水面,我自己这点价值也随之消磨得荡然无存。然而对于快要丧失价值的我,他们却违背了自己唯利是图卸磨杀驴的原则,竟然沦陷了一些。无论取决于什么沦陷,本能的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我在眼皮底下叛逃演戏让他们失去操纵,甚至挑战暗算他们。一个是一手调教我的,一个是钓我上钩最初就扼住我的,我本该逆来顺受,却一而再露出獠牙,撕咬他们不与人知的微弱隐蔽的感性,激发他们压制我的过程中更加沦陷,也激怒了他们。
尽管我始终不肯承认,许柏承决定将我嫁给许崇文,就是阻断了我们的以后,任凭我倾其一切扭转,他不愿配合也无济于事。我四年的青春没能改变他的决定,我们各自习惯了扮演发号施令和言听计从的角色,直到沈怀南的出现,他以破坏者的姿态横亘在中间,强势入侵这一段错综复杂且悖逆伦理的多角关系,直到许柏承得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