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
夜很深,深得看不见尽头,暗无天日的幽深。
许柏承的眼睛更深,犹如一口留存了几千年才问世的古井,无波无澜,阴凉沉寂。他用那样惊心动魄的、那样冷淡的眼睛,做着最温柔的事,他撩开我前额的碎发,被接二连三的意外逼出的汗水而打湿的碎发,露出我整张脸庞。
“你没睡吗。”我嘶哑问他。
“睡不着,太颠簸。”他抱住我,将我脑袋摁在怀中。
我试图撇清自己,又无望撇清,我与沈怀南的纠葛,自始至终没斩断的纠葛,许柏承那次盛怒中戳破后,再未说过,可不代表他蒙在鼓里,或者忘怀。他只是没看上沈怀南的本事和来历,他岂会把一个律师当作要亲自出手了结的狠角色。可今夜后,沈怀南三个字,将在许柏承的记忆里反反复复的登场。
“柏承,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柏承淡淡嗯。
片刻,他忽然从自己的胸前抬起我下颌,迫使我仰视他。
他满是酒气,浓稠的,逼慑的酒气,“幸好有你。”
我面色一白。
许柏承的醉意全无,也许他半点没醉,他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假设报价的人不是你,他会让一马吗。”
我面色更白,“会,他兜不住三亿。李秘书不是调查了盛文吗?一次性拿三亿来买工程,他办不到。”
许柏承再度抱住我,恢复刚才的姿势,“那也是你的功劳。”
车在一路沉默中驶进澜园,许柏承坐在客厅喝茶,他揉着太阳穴。
我瞧了他一会儿,没多问什么,走上二楼主卧,脱了衣服洗澡,洗去身上的气味,真邪门,沈怀南的香水味,谁的身上都不沾,就往我身上钻。
我洗完澡,披着浴袍跨出浴室,窗帘没拉,台灯没开,夜色黑漆漆,稀疏淡泊的月色穿透枯萎的树杈罅隙射入房间,许柏承从客厅回到主卧了,在那一束白月光的深处,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吧嗒响,惊了我回神。
我迅速擦干头发,将毛巾丢在沙发,爬上床,搂着他脖子,“柏承,不困吗。”
他垂眸打量我,好半晌又移开,继续看窗外,“你先睡。”
“我陪你吧。”
他看我强撑精神,笑了一声,“不用,你睡觉也能陪我。”
我实在困,混混沌沌的伏在他膝上入睡了。
彻底丧失知觉的前一秒,我望向昏黄的路灯,灯泡时明时灭,在露水里挣扎着,像装满心事的人。
许柏承掸了掸烟灰,半截断裂,坠落在地,他注视着粉碎的灰烬,“多年没有棋逢对手了。”
我睡得昏沉,许柏承被一通电话吵醒,径直走出主卧,其实电话铃响起时,我也醒了,我盯着他销声匿迹的那扇门,一开一合,他隐去在即将淹没于黎明的微弱的白光里。
我重新躺下,又躺了两三分钟,庭院驶入汽车,前灯照射在窗柩,刻意放轻了声响,仓促熄灭。
我打开卧室门,蹑手蹑脚四下张望,一楼厨房亮着灯,保姆竭力压制着动静,但锅碗瓢盆清脆的撞击照样断断续续传出,我杵在拐弯的楼梯口,凌晨更深露重,庄园也死气沉沉,再小声都听得真切,“岚姐,你没休息吗。”
保姆吓了一哆嗦,“夫人,您醒了?”她有些慌张,“我吵醒您了吗?”
我摇头,“楼下汽车,你在煮粥吗。”
她点头,“先生吩咐的,先生饿了。”
我路过书房,书房鸦雀无声,许柏承并不在书房,我搜寻着餐厅和会客室,“柏承呢。”
“在二楼客房。”
我提醒她,“煮好打内线,问他送不送进屋。”
“我记住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