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发抖,像寒冬腊月被弃在不着边际的溶洞中,北风呼啸,我无处可逃。
许柏承抱紧了我。
我偎在他的胸膛,瞧着远处天空,栏杆筑成四角,栏杆外的天空也四四方方,压迫着我。我们都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外面沸沸扬扬的婚事,我知晓宋幼卿的痴眷,也知晓我的任性阻拦在许柏承眼里既不可爱又不懂事,更知晓他心意已决,不容一星半点的阻挠,如若再肆无忌惮,他对我不止是警告。而我依然无力改变他的决意。
我带一丝恨意,带一丝失意,它时而剧烈,时而又覆灭些,时而再刮起,像熊熊烈火,遇风则乱。
恨他一分时,火焰最微弱,人世的生杀掠夺唾弃如潮,熬干了血也无畏。
恨他九分时,火焰最炽烈,一丁点的风言风语,就焚毁我的一切。
人若能了却贪嗔痴的烦恼,若能喜怒不形于色,那该多好。
像许柏承的面目。
撕下一张又一张,照样无法窥探他的真容。
我仰起头,自下而上看着他,看着他乌青旺盛的胡茬,几分颓废的性感,几分浓郁狂野的味道,看着俊挺的鼻梁,看着总隐藏一团化不开的阴郁、化不开的心事的眉目。
“柏承。”
他嘶哑嗯。
我重复唤他,“柏承。”
他睁开眼。
“你读古书吗。”
他说,“不怎么读。”
我指节蜷缩,在他腋下跳跃着,拔下一簇毛,他一无所知,像感受不到痛痒,“只看财经政事多乏味。”
“像你一样看野史不乏味吗?太监净根不干净,和太后惑乱宫闱”他话音未落,我急忙捂住他的嘴,“我没看,我看正史。”
他露出的眼眸乌黑炯亮,漾着幽深的笑纹。
我面红耳赤辩解,“许崇文的书房有不少书籍,我在他书架上淘换的,是正版绝版。我看金镶典的汉家史和唐宫史,红颜未老恩先断。”我塞住他鼻孔,不准他喘气,“男人都喜新厌旧吗?是旧的比新的漂亮,还是旧的比新的鲜嫩?要是新的不如旧的漂亮,不如旧的年轻,是为什么。”
他何其聪明,理解了我的弦外之音,他避而不答,只阖住眼。
我不死心,“你娶了宋幼卿,怎样安置我。”
他装半睡半醒,我便玩了命摇晃他,“你怎样安置我。”
许柏承拿我的倔强毫无办法,他细细描摹我的眼尾,狭长而上吊,像狐狸的眸子,又比狐狸的妖娆多纯情。
“以前怎样安置,照旧。”
我垮了脸,“许崇文死后呢。安置我守寡吗。”
他解着睡袍的束带,“你问的,现在没有答案。”
我赌气翻身而上,骑在他胯间,居高临下俯视他,“我当然知道,他是你妻子,就像许崇文是我丈夫,人前人后,总要摆出夫妻的样子。你哪是没有答案,正因你有答案,你才不回我。”
我比划枪的手势,“你会睡她吗?”
他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你说呢。”
枪洞抵在他喉结,他滚动,我也随之一上一下,“你对许崇文说,夫妻该有的,该做的,你也如数做到。该有的欢好,该做的白头偕老,你会吗?”
他轻笑,“又偷听,我的林姝不乖了。”
不乖。
它并非过错。
我的过错是该懦弱的时候我居然逞强,居然试图融化一个没长心的男人。
他不沉迷莺莺燕燕,他不喜风月纠缠。
他逆风而行,他向死而生。
他不迷恋天上人间,他踩踏慈悲与仁善。
他对生父也无情。
他像石头里的一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