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眼中空茫,理智和情感往复勾扯,脑中仿佛有根弦在火上炙烤,一触即断。
冬青捞起衣衫透湿的她,眉眼深蹙,忧虑不安。
阿欢煎熬,他亦是难过,且难以人言。
换了干净衣衫的阿欢从屏风后迟缓走出。冬青转而望向她,黛青碎花布衫在她身上衬得极好,而她腰际一挽缟素,让他眼眸一暗。
“怎么起来了?”阿欢伸手欲探酒壶,被冬青挡下。
“你的伤才好些,便又淋雨又吃冷酒,你不心疼自己,那便心疼心疼阿兄罢。”
冬青拿出一方绢帕替她拭干发梢水珠。阿欢似有动容,她将手搭在冬青手背,冬青执帕的手一顿。
“自小阿兄和爹爹就最疼我,阿娘虽然口上严厉,心里也是疼我的……可我不仅没有治好阿娘,还眼睁睁地看他们死在我面前。”
听罢此话,冬青心阵阵抽痛,眼眶红了一圈。他将阿欢轻拢入怀,抚过她半湿的发。她的心跳贴着他胸膛缓动,近得恍若幻觉。
“这与你无干。是孙巍,还有武悠生那起子蛇鼠之辈。”冬青心里清楚,纵使没有阿欢,爹娘亦很难活命。阿爹有心保娘亲一命,可娘亲性格至烈,又与爹爹情深意笃,是绝不愿独活的。
条条道道,冬青无法与她言明。棋至中盘,退即满盘尽输。他们生前所图之志,注定要由他来背负。
“韶九与我提及,过两日你随她同赴漠西。”趁还有挽留之势,撤走她还有韶九,大抵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他一日不归,我一日不走。”
冬青心绪繁复。她是变数,亦是自己的掣肘,连带韶九一道,让他进退维谷。
“你既心念卫澈,便应听从他的安排。”他深知她固执无匹。寻常劝说对她毫无效益,唯有搬出卫澈,许能将她拦上一拦。
阿欢不语,只摩挲着蝶翼剑鞘上的红宝石,随后缓缓抬眸,黑曜石般的眼静觑着他。
“阿兄,你瞒了我多少事?”
冬青一怔。
这是她初次开口问询。从前的她总是选择信任。他们之间好似横亘一道无形的裂隙,在爹娘身死后,渐而显现。
其中或也有卫澈的缘故。
夏雨带来的寒湿侵入冬青素纹衣襟,隐隐刺痛的跛足将他骤然拉回数年前。
当年不曾如实相告的事,这些年层层叠叠,若是在此刻揭下,唯剩满目疮疤,陈腐皮肉。
自然是不能看了。
“阿娘口口声声道着对我不起。究竟是哪里对不起?”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是他渴望接近却惧怕触碰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阿欢眼眸的光一点点黯淡。在她回身离去时,冬青倏尔掣住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阿欢,跟我走好不好?远离恩怨是非,从此山高水远,过我们的清静日子。”
他在祈盼,最后一丝转圜的余地。
你离开卫澈,而我放下大义。从此再不管旁人,为自己活一回。
“清静日子……”她喃喃自语。
心不清何以静?
她的爹娘避了十数年,最后双双殒命。心有挂碍,纵至天涯海角,又有何益?
阿欢抽开手,没有给他任何期待的回应转身离去。
料定的结果让冬青失了血色。他逃无可逃,失无可失。无法毁掉的棋局,将由他亲手铺陈苍凉。
0035 第三十四章 意迟迟(二)
天未拂晓,韶九一匹快马,先奔回庄中。阿欢伤势初愈,不禁颠簸,待她抵达时天光已亮彻,日色照耀的水吟庄静谧祥和。
她驻步树下,忆起初至此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