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藺乜眼看她,伴隨著車輪轆轆,極淺的陽光在他眸底輕輕搖晃。

「……送殿下冰鑑降暑。」

他含著淺笑,低沉而清晰地將後半句話補完。

「……」

馬車停下,兩名侍從捧了沉重的銅製冰鑑進來,又默不作聲地躬身退下。

車帷重新遮擋,趙嫣的手從聞人藺袖邊滑落,頹然地墜在身側。

又中計了。

趙嫣索性轉過頭不去看他,只擰著眉,洩憤似的揭開冒著絲絲涼氣的冰鑑,將凝了白霜的冰鎮葡萄一顆一顆往嘴裡塞。

「這時候少貪涼,若是再腹痛,本王可不管。」

聞人藺抬扇覆住她意圖繼續的指尖,示意道,「將衣裳換了。」

趙嫣詫異:「在這?」

聞人藺好整以待:「車內又無旁人。」

趙嫣傾聽街道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吆喝,為難道:「可車帷搖晃,難免走光。且我的真實樣貌不能為人所知,若上車時是太子,下車時是女子,宮人們見了該如何想?勢必也會給太傅惹來麻煩。」

見聞人藺不語,她掩飾似的挑開車帷一角朝外望去,遠遠瞧見前方安平寺的七級寶塔聳立,便知此處離毗鄰京城北門的大寧街不遠。

「久聞大寧街多食肆酒樓,熱鬧非凡,不如悄聲去那兒尋個落腳之處,我再換回女子妝扮伴隨左右。」

趙嫣眨了眨眼睫,放軟語氣道,「可好,太傅?」

說罷惟恐聞人藺反對似的,從車窗探身命令:「讓他們繼續前行,孤改道去大寧街。」

因太子年紀尚小,她未束全發,後腦處柔黑的頭髮垂落腰際,勾勒出嫋嫋纖細的輪廓。

聞人藺眸色平靜,若有若無地笑著,倒也沒阻止。

他撩開車帷朝侍從吩咐了一句什麼,馬車慢慢停下,然後脫離冗長的隊伍,只帶著副將和數名親衛、暗衛朝大寧街行去。

歸海樓是大寧街最大的酒樓,建於雲霄橋邊,龍水渠畔,四方之客往來不絕,憑欄遠眺能將京師盛景盡收眼底。

剛賽過龍舟,高樓上還擠著不少看客。其中四樓闌幹處斜倚著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公子,一襲華服美冠,身邊簇擁著四五名花枝招展的姬妾,儼然是誰家出遊的富家子弟。

公子張嘴銜去姬妾餵來的乾果,興味索然地哼了聲:「還以為今日盛景,必是美人如雲,可惜在此看了一個下午,所見不過凡桃俗李。」

餵乾果的小妾不過十七八歲,聞言噘嘴啐道:「員外都有我們了,怎還想著拈花惹草!」

「天下唯美人與美食不可負。你們?終究是差點意思啊。」

華服公子笑著捏捏美妾的粉腮,剛轉身,便腳下生根似的呆住了。

樓上一名少女挽著杏色披帛緩緩下樓,緋色的裙擺隨著步伐葳蕤輕綻,恍若一幅會動的美人圖。那張臉更不用說,花容月貌如明珠遺世,明麗的海棠花鈿非是畫在眉間,而是別出心裁地落在眼尾處,美而不俗。

更難得的是,少女氣質矜貴出塵,不似尋常女子含胸低順,連蹙眉整理披帛的動作都顯得天然嬌憨。

華服公子咽了咽嗓子,不自覺向前一步。他滿院的美人,和眼前之人一比,全如泥塑般失了顏色。

姬妾們知他痴病犯了,一氣之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就這麼一岔神的功夫,那少女穿過堂廳過道,朝另一側的闌幹處行去。

那裡負手站了一名身量頎長高大的男子,光一個背影已是不凡,待他轉過半張冷白的俊臉來,方才咬牙切齒的姬妾們也看得呆了。

天上仙人也不過如此了。

男子抬指,替少女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隨即攬著她的纖腰往自己身邊一帶,姿勢親暱儼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