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曾一度嫌棄周及講書的音調宛若念經般枯燥,現在才知自己當初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面前這位小古板一生以文墨為友,心無旁騖,坦蕩磊落,全然不似聞人藺那般外白內黑、危險狡詐。
右邊書案的裴颯一臉驚訝,盯著周及空空如也的書案,沒忍住問道:「他不用看書就能授課的嗎?」
趙嫣對周及的教學方式習以為常,便含笑答道:「周挽瀾記憶好得很。胸有千卷,倒背如流。」
裴颯肅然起敬,拿書的姿勢都端正了幾分。
然而,那書卷拿倒了。
「……」
這下趙嫣明白他那番兇巴巴的「得罪」之辭從何而來了,晉平侯世子竟然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純武夫。
要這樣的少年規規矩矩坐在崇文殿伴讀,也難怪他會如此悶悶不悅。
趙嫣正遲疑要否出聲提醒,便見一道陰影自身後侵襲,越過頭頂在書案上蔓延,直至將她整個兒籠罩其中。
這種熟悉的感覺……
趙嫣緩緩回頭,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暗色的袍角,視線再往上,便是聞人藺那張不辨喜怒的俊顏。
該來的還是來了。
趙嫣忙調開視線,佯做認真看書,聽見聞人藺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傳來:「今日崇文殿,倒是熱鬧。」
周及方才一心認真授課,直到聞人藺出聲方反應過來,便也抬眼看他。
四目相接,周及依舊端坐如松,不見絲毫怯意。
「肅王殿下!哎喲,都怪老奴!」
崇文殿的掌事太監適時打破了死寂,解釋道,「周侍講暫代少師之職,為太子殿下授課,陛下就將辰正勻出來給周侍講,武課則挪至巳正。老奴原是親自去給您回話的,誰知您正巧入宮面聖,這才岔開了。」
掌事太監擦了擦額上細密的冷汗,賠笑道:「您看這……可否去後殿歇息一個時辰,容老奴給您沏杯熱茶賠罪?」
聞人藺的脾氣看起來好極了,目光在小太子低垂的後腦勺上微頓,略一抬手道:「無妨,本王就在此處旁聽。」
說罷,他行至先前皇后旁聽的圈椅前,堂而皇之振袖坐下,屈指抵著太陽穴示意他們繼續。
掌事太監自然不敢勸阻,見周及沒有出聲反對,於是奉了茶訥訥退下。
周及確實對文墨以外的東西毫無興致甚至可以說,有些遲鈍。他只朝著聞人藺略一頷首致意,便接著講解起來。
殿內看似平靜和諧,如果沒有忽略那道若有若無掃來的微涼視線的話。
趙嫣專心致志地看著面前的書卷,時不時執筆圈畫,纖長的眼睫半垂著,顯出幾分女氣。
聞人藺端詳著她這副好好學生的認真模樣,冷白而筋絡分明的手隨意搭在膝頭,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叩著。
在別人的課上,倒乖巧得很。
別說發病暈厥了,連眨眨眼皮都捨不得。真稀奇。
沒由來一聲低嗤,輕飄飄落在相隔極近的趙嫣耳裡。
她不知聞人藺在哼笑什麼,只覺一半身子涼颼颼的,任憑她再凝神,也無法阻止時辰的流逝。
撞鐘聲響,一個時辰的文課很快過去。
周及平靜起身回禮,將崇文殿交給了兼任太傅的肅王。
聞人藺放下交疊的長腿,剛要朝趙嫣行去,便見她一溜煙起身,跟著裴颯一同去殿外長廊遠眺透氣去了。
聞人藺望著她頭也不回的背影,頓了一頓,緩緩眯起眼眸。
廊下風鈴叮噹晃動,陽光淺淡,曬得很舒服。
裴颯倚靠在欄杆上,抱臂與人閒聊:「沒想到周侍講年紀輕輕,與肅王對峙卻絲毫不落下風,真是當之無愧的文人風骨。」
趙嫣聽了不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