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皇帝並未出席。

趙嫣與那幾個妃子及未出嫁的公主不熟,索性尋了個藉口提前回了東宮。

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趙嫣只在發尾鬆鬆地綁了一條君子髮帶,裹著厚重的狐裘出來,便見一襲緋衣的柳姬提著一小壇羅浮春②迎面而來。

「殿下怎的這個時辰回來了?」

她解除禁足後便恢復了以往的隨性,來去自由。此時未施粉黛,五官竟比塗脂抹粉時更為英氣清晰。

一提起家宴上所聞,趙嫣便心覺煩悶。

「那神光教國師又借著佔卜天機的名義,慫恿父皇大興春社祭祀,以求蒼天庇佑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她懨懨道,「勞民傷財不說,春社祭祀正巧在上元節。這下我連花燈也沒得看了。」

無需端著名為「太子」的偽裝時,她總愛以「我」自稱,仿佛晝夜之中也只有這會兒能做回自己。

柳姬眯了眯鳳眼,食中二指勾著酒罈晃了晃:「陪我喝酒去?羅浮春,甜的。」

趙嫣嗅了嗅空氣淡淡的甜香,宴會上本就沒動幾口的肚子開始咕嚕響起來,眼波一轉,頷首笑道:「悄悄的,別讓流螢知曉。」

柳姬親暱地去勾她的肩,手臂抬起來方反應過來,面前這個嬌俏的少年已然不是當初的趙衍了。

便不著痕跡放下,別過頭哼道:「你倒是不怕我在酒裡下毒。」

「我這張臉,你捨得下手?」

趙嫣不動聲色地揶揄回去,又問,「滄州那邊,王裕可有下落?」

「暫未。」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與巡邏的宮侍看來,就是一對恩愛的小情人。

積雪自屋簷墜落,遠處中升起紅黃藍紫的光束,在黑藍的夜幕中炸開朵朵荼蘼。

直到煙火完全綻開了,震耳的砰砰聲才相繼傳來。趙嫣停下腳步,朝著廊廡盡頭望去。

流螢獨自坐在石階的陰影中,仰頭望著天上的皎皎明月出神,身上落著色彩斑駁的煙火餘光。

除夕夜放恩,其他近身服侍的宮人都去偏房吃年夜飯了,趙嫣好不容易才說動流螢休息兩個時辰,卻不料她一個人坐在此處,剪影蕭索而孤寂。

趙嫣想了想,朝流螢走去。

「流螢姊姊在看什麼呢?」

聽到身後動靜,流螢忙按了按眼睛回頭。

煙火升空而起,璀璨的光芒下,她的眼角泛著微微的紅。

那一瞬,趙嫣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將狐裘下擺墊了墊,坐在流螢身邊。

流螢惶然欲起身,澀聲道:「石階寒冷,殿下萬不可坐於此。」

柳姬皺眉將流螢按回去,也跟著坐在了流螢身側。「太子殿下」與「寵妾」一左一右,將沉穩內斂的掌事宮女夾在中間。

這下流螢動不了了,只好繃著身子坐下。

「你也很想他吧?」

趙嫣託著下頜,望向那輪被積雪與枯枝切割得破碎的明月。

流螢沒說話,素來古井無波的眼中流露出近乎哀傷的神色。

柳姬去而復返,不知從哪裡順來了三隻酒杯,拔開酒罈木塞一人斟了一杯。

趙嫣先取了一杯酒,流螢遲疑了片刻,也取了一杯捧在手心。

「敬故人。」趙嫣舉杯提議。

「敬故人。」柳姬附和。

三隻酒杯於月色下叮的一撞,然後不約而同傾於階前,告慰泉下孤魂。

三線酒水自左而右-傾灑,趙嫣也紅了眼眶。

月下煙火正盛,三人依偎在這靜謐無人的角落,看同一輪皎月,品同一壇清酒,亦是緬懷同一個溫柔過他們歲月的少年。

夜風拂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