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姬撒謊了,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守口如瓶。
趙嫣心知肚明,適時退讓,從袖中取出另一張字箋撫平在柳姬面前
是在沈驚鳴贈予太子的那本《古今注》中發現的字條。
「那我換個問題,這個『拂燈』是何意?」
這一次,柳姬的目光在力透紙背的紙箋上停留了許久,神色幾番變化。
她回道:「撲稜蛾子。」
「什麼?」
趙嫣一滯,隨即慢慢擰起眉頭,「我並非在與你開玩笑。」
「我也並非在與你開玩笑,你沒仔細讀過那本《古今注》吧?」
柳姬已是不耐,咽下糕點道,「『飛蛾善拂燈,一名火花,一名慕光。』①拂燈,便是飛蟲,俗稱撲稜蛾子。」
趙嫣愣住了。
她沒想到自己視作重要線索的,費盡心思去追察的紙箋,竟只是沈驚鳴隨手謄寫的飛蟲別稱。
柳姬捧著糕點,眼睜睜瞥見趙嫣緩緩垂下眼帘,眼中的光彩明顯黯了下去。
記憶浮現腦海,面前的身影變得模糊斑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與之形似的少年。
曾幾何時,柳姬與趙衍也曾於此執子對弈,嬉笑調侃。
「趙衍,你怎麼跟個木頭人似的,身邊一個伺候的美人也沒有?」
她大剌剌盤腿坐著,喋喋抱怨,「害得我整日只能對著你這張小白臉,好生無聊。」
趙衍將外袍松松照在單薄的肩頭,溫聲道:「美人沒有,不過孤有個孿生妹妹,甚是漂亮可人。」
「有多可人?」柳姬兩眼放光。
趙衍手抵著下頜沉思良久,方慢吞吞道:「嗯……和孤一樣。」
柳姬作勢要打,趙衍卻愉快地聳肩低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咳得天昏地暗。
柳姬終是不忍,懸在半空的巴掌終是輕輕落下,改為給他撫背順氣。
「既是這般疼愛,為何不護在身邊?」她問。
趙衍氣喘籲籲地搖頭。
「孤體弱無能,常惹她生氣厭惡。何況東宮並不安全,孤不想……將她拖入泥淖中。」
「她厭惡你?那你還這般掛念著她。」
趙衍只是搖首笑笑:「我知道嫣兒說那些都是氣話,因為她一心虛,便喜歡氣勢洶洶地反問回來。譬如『誰稀罕你的東西』『誰擔心你了』……說完氣話又會一個人悄悄躲起來後悔,嘴硬心軟的模樣倒與你有幾分相似。」
他眼中全是兄長的寬厚溫柔,應允道:「下次有機會,定然引薦你們認識。」
柳姬沒有等到他的「引薦」,倒是記住了趙衍嘴裡那個一心虛便下意識反問的小姑娘。
可憐的小公主與她一樣,都被剝奪了原本的身份和姓名,頂替別人坐在了搖搖欲墜的東宮危椅上。
「那麼你呢?你為何在意太子的死因?」
柳姬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我聽趙衍說過,你似乎很討厭他。」
那極低的「討厭」二字,如同細針刺痛趙嫣心中最脆弱之處。
她蜷起了手指,上等的衣料在指間起了褶皺。
「是,我討厭他。」
她低聲道,「討厭他背負那麼多人的喜愛與希冀,而我再如何努力也從不被認可。討厭他明明脆弱得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掌控,卻還總想著去照顧別人……」
僅是一瞬,她低垂的眼帘重新抬起,眸光澄澈堅定。
「可那又怎樣?他是我血脈相連的兄長,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
低柔的嗓音如珠玉落盤,擲地有聲。
柳姬微張唇瓣,久久不語。
趙嫣以為今日又是無功而返,不由輕嘆一口氣,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