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太子」舊疾復發,告假於東宮閉門休養,已經有大半月了。

「太子殿下的身子,一到秋冬就容易犯病。」

「可不是嗎?去年這時候還鬧得沸沸揚揚,謠言四起。」

「諸位大人慎言,去年妄議誹謗東宮的劉忠是何下場,都忘了?」

「噓!陛下和肅王來了,噤聲。」

不知誰低聲說了句,四散寒暄的大臣們即刻斂容起身,仔細端正衣冠,分列兩側行禮。

而此時,傳聞中纏綿病榻的「太子殿下」正披衣跪坐於書案後,執筆審視面前的紙稿。

流螢端著吃食進殿,一腳踏在了飄落的宣紙上,紙上字跡夾雜著劃掉的墨團,彰顯了落筆之人心緒的不寧。

她忙放下手中的託盤,將紙張小心拾起,再抬頭一看,從書案到地上亦是攤滿了寫滿字跡的宣紙,而殿下則披衣坐於其中,如紙墨裡修行的苦行僧,時不時用筆桿戳著太陽穴凝思。

披衣沉思的模樣,竟像極了故太子趙衍。

「殿下,地上寒涼,不可久坐。」

流螢取了個柔軟的墊子,輕輕置於趙嫣身下,又將踢在一旁的靴子捧來為她穿上,問道,「雍王的事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殿下怎麼突然想起要複查?」

跪坐久了,腿麻得很,趙嫣小心翼翼抻了抻小腿,蹙眉道:「你不覺得太順利了嗎?順利得就好像是有人將線索刻意引向雍王,精心為我設計了一場戲。」

流螢不明白,經歷了那麼多九死一生的刺殺與暗算,還能算「順利」嗎?

但殿下聰慧,她的直覺定然不會有錯。

「雍王府失蹤的那名婢女,可有消息了?」趙嫣問。

「暫未。」

流螢答道,「孤星統領還在全力追查。」

趙嫣點了點頭。她近來的確越發不安,再想出對策之前,索性借著養病的名義待在東宮內,將雍王父子和神光真人伏法的始末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思慮之細,以至於寫了滿屋紙張,沾了滿手墨漬。

她終於從這場看似完美的勝利中,剖出了幾個疑點。

譬如生辰宴上太監行刺,供詞是雍王挾持了他的姐姐,逼他下手。但雍王伏法後,所有家產抄沒充公,卻無人找到那名被挾持的婢女。

譬如若以冒名信件毒害趙衍的人是雍王,為何他放著如此奇毒不用,而選擇讓太監以刀刃刺殺?

為他傳遞「趙元煜墜馬不能人道,是太子暗中所為」消息之人,到底又是誰?

再者若神光真人死于禁軍流箭之下,若此事為雍王授意,那為何不順勢追加一箭將在場的「太子」也一併射殺滅口,反而要等到她回宮的路上再命江湖浪士伏擊?

趙嫣將這些疑點一一以硃筆圈出,而後問道:「最近有何宴飲齋醮的大事嗎,需要太子出場的那種?」

流螢略一思索,回道:「十月十四為吉日,天子率王公大臣出郊迎冬,再折回西苑賜宴飲,按禮制太子殿下需隨行。」

十月十四啊,快了。

趙嫣用過晚膳,竟累得伏案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感覺指節上一陣溼漉漉的,又癢又涼。她掀開眼皮,朦朧的視野逐漸聚焦,而後倏地直身坐起,肩上寬大的暗色外袍隨之滑落腰間,臉頰上還粘著一張滿是墨跡的宣紙。

聞人藺坐在椅中,取了一塊溼棉布擦拭她滿手的墨漬,動作輕而慢。

見她醒來,他索性懶得慢吞吞擦拭,直接捋起她的袖子,將她那隻沾滿墨水的手按入銅盆的溫水中浸泡。

「什麼時辰了?」

趙嫣抬起另一隻手,愣愣揭下粘在臉上的宣紙,壓得發紅的細膩臉頰上印著墨痕,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聞人藺以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