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爐焚香,上座的聞人藺一襲朱紅羅袍,貌若神祇。

他的眼睛是極為好看的,只是睜眼看人時無甚溫度,而顯凌寒壓迫。

趙嫣打起十二分精神,親自斟酒舉於眉上,躬身再禮道:「學生受業於太傅,請太傅飲酒賜教。」

只待太子太傅飲下此酒,便算拜師禮成。

手中杯盞久久未被取走。

趙嫣舉了一會兒便開始手酸脖子疼,半晌,方聽到聞人藺道:「本王得聖上抬愛,粗鄙之人獲此虛榮,實乃慚愧。望太子多加勤勉,不恥下問才是。」

雖是勉勵之言,他卻說得極為緩慢,一個字恨不能拆成幾個音似的。

這傢伙,根本就是在故意拖延!

腹誹歸腹誹,趙嫣面上仍要做出受教的神情,裝模作樣道:「學生謹記。」

她眼睫顫抖,高捧的酒盞也蕩起了細密的漣漪。

聞人藺這才紆尊降貴,抬手接過酒盞。

指腹不經意間與她相觸,勾起寒玉般的涼意。也不知他做了什麼,杯盞到了他手裡,抖動的漣漪立刻平息,化作一汪碧鏡,倒映著他幽深莫測的笑眼。

趙嫣捏緊手指,在袖袍中輕輕蹭了蹭。

聞人藺像是沒看到她這番小動作,將酒盞置於唇邊,輕嗅一番,而後一飲而盡。

他抬了抬袖袍,將酒盞倒扣於案几上,姿態優雅至極。

趙嫣攏袖再禮,禮成。

皇宮中最危險的亂臣賊子,就這樣成了與她日日相伴的老師。

趙嫣只覺自己的前路也如窗外深冬?冷霧一般,混混沌沌看不清方向,倒有點兒懷念在華陽行宮的無憂日子了。

阿兄的死,永遠是橫亙在她心中的刺。既然選此道路,哪怕荊棘遍地、粉身碎骨,也要走個明白。

定神間,禮讚官已躬身退出崇文殿,繼而兩排內侍提著炭盆魚貫而入。

趙嫣定睛一看,只見十幾個炭盆中俱是燃著霜白無煙的銀骨炭,滿滿當當塞在殿中各處角落。

趙嫣的書案旁,格外貼心地多擺了兩盆。

內侍們將所有窗扇打開一線透氣,便井然有序退下,自始至終未曾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整座大殿暖氣充盈,烘得人皮膚發乾。

「太傅,這炭盆……會不會太多了些?」

趙嫣輕聲囁嚅。

「多嗎。」

聞人藺巋然不動,眼皮一抬,看向面前裹得嚴實的小太子,「昨日太子說天寒體虛,本王才特意命人多備了些炭盆散寒,以免太子又頭暈目眩,不能提筆作文。」

「……」

倒也不必如此!

這麼多炭盆,恐怕她文章沒寫出來,人就烤得七竅生煙了!

趙嫣甚至懷疑聞人藺是故意為之。

偏生眼前的男人面若止水,言辭關切,好像真的只是在為病弱太子考慮。

趙嫣心裡有火,鼻腔裡亦是燥熱帶火,捏得手心全是汗。

「太子不必緊張,今日不讓你寫策論。」

聞人藺像是誤會了她的幽怨,屈指點了點桌面道,「坐過來。」

他語氣不算嚴厲,相反有種和風細雨的意味,可趙嫣早已見識過他的手段。

她只得小步向前,硬著頭皮在書案對面坐下。

只要不寫文章,什麼都好說。

炭火一左一右烘烤著,趙嫣畢竟並非真正病弱之人,裹著厚重的狐裘,只覺身上著了火似的,抿了抿髮幹的唇瓣。

身後的李浮低著頭,頗有眼力見地給主子遞上一杯溫涼茶水,又將窗扇的縫隙推開了些,笑道:「太子殿下有咳喘之疾,可不能悶著。」

趙嫣偷偷遞給李浮一個讚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