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衍斂神:「白微,明年會增設恩科,你若扮成了女子則會錯過……」
「我來明德書院,本就是為了藏身。能有機會藏到東宮之中,自是更好。」
柳白微佯做輕鬆地抻了個懶腰,哼道,「再說了,等我恢復身份,你們或許都已成為朝中肱骨,我入朝坐享其成,豈不輕鬆痛快?」
於是眾人都笑了起來。
「如今新政草案初步形成,不如就以十年為期,立個字據共勉。」
沈驚鳴執筆提議,「不管身居何位,吾皆願以死踐諾。」
月下飛蛾撲閃,義無反顧地飛入燈罩之中。
趙衍沉吟,向前一步提筆,於捲軸末尾鄭重補上兩行小字:此生願效拂燈夜蛾,雖死而向光明。
「拂燈……妙,甚妙!」
沈驚鳴撫掌大笑起來,「你我皆為撲火之蛾,不若就以明燈為號。太子殿下有吩咐時,便於東宮嘉福高樓上掛高燈一盞,我等見了信號自會集結於鏡鑑樓,商榷殿下指令。」
眾人皆點頭稱「可」。
他們中有的已是接近而立之年的貢生,有的還是十多歲的少年,無一例外,相繼虔誠而莊重地在小字後寫下自己的姓名。
想起什麼,趙衍抬頭朝門外盡職戍守的兩人看了眼,笑道:「阿行,仇醉,你們也來。」
自前朝元安太子暴斃以來,皇帝都會為太子選一「影子」同住同行,關鍵時刻使其李代桃僵。
阿行是趙衍的「影子衛」,主僕一般年紀,身形樣貌有七八分像。
影子行於暗處,本沒有名字,是趙衍從自己的名字「衍」中分了一半給他,取名為「阿行」,並告訴他沒有誰生來就是誰的影子,人行於世,當為自己而活。
阿行受寵若驚,踟躕不敢向前。
他這樣卑微的身份,怎配在這份千斤之重的捲軸上落名?
「若無你們日夜守護,我等又如何能安心籌劃這些?」
趙衍溫聲勉勵,阿行這才敢接過潤了墨的筆,在捲軸末尾一筆一划寫下一個小而端正的名字。
他將筆轉交給了身後的仇醉,仇醉直直地杵著。
「我不識字。」仇醉說這話時沒有半點羞愧。
但沒有人笑話他,連內斂的程寄行都主動開口道:「無礙,蓋個手印或是畫個別的什麼也可。無非明志互勉罷了。」
仇醉這才握拳似的抓住那隻筆,生疏且緩慢地在最末的位置畫了幾條扭曲且粗糙的線條。
柳白微擅丹青,一見這畫技就直擰眉,古怪道:「仇兄,為何畫了個煎蛋?」
仇醉沒有解釋,他畫的不是煎蛋,是梅花。
回憶淡去,明德館鏡鑑樓中那群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終究沒能走完他們約定的十年。
趙嫣靜靜聽柳姬敘說來龍去脈,指腹撫過那一個個或狷狂或端正的名字,仿佛還能感受到當時的餘溫。
有人洩露了他們的革新內容嗎?趙嫣猜測。
那人能仿她的字跡,必是對她與趙衍十分了解的人。神光教、士族、皇親……所有被趙衍觸動利益之人,皆有可能為幫兇。
趙元煜與勞什子「仙師」牽扯不清,神光教這條線是跑不掉了。
有空還得親自去沈驚鳴等人的家中走一趟,或許能查到些許蛛絲馬跡。
趙嫣將趙衍的絕筆信與捲軸揣入袖中,心事重重地回到觀雲殿。
流螢迎上來,欲言又止。
趙嫣順著她的暗示看去,才發現聞人藺不知何時到了觀雲殿,正垂眸倚坐於宮椅中,一手曲肘搭著扶手,一手隨意擱在膝頭,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
那極富力量感的修長手掌上,一枚淡紅的牙印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