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如此日日劳碌,又何尝不是一种放纵?

而他师父,青云山的宗主,万里侯……

那是个很无聊,甚至可以说是很古板的老头。

他没什么激进的心思,从未想过青云山的弟子会有多出息,也从不对自己门下弟子有多期许。

他不贪心,平安活着,就是他的修行之道。

他又很贪婪,青云山的弟子都平安活着,就是他身为青云山宗主的唯一期许。

但晏云山呢,他的想法是人生在世,当做不寻常,即便生死以之,也算不枉此生。

他和万里侯所思所想的平凡安定,从来都是相悖的。

但万里侯也不否定他,束缚他。

在他修为突破金丹,在青云山已再无他能学的东西时,万里侯便带着他,一步一步,从青云之巅,走到青云山门处。

他带他看过青云山的每一处景色,然后告诉他:“出了青云山,世事乱,事事乱,此后的路,你是闯祸也好,行善积德也好,青云山都再帮不了你。”

他将他送出山门,便回身,望着万里云掩青山。

恰有白鹭破云而出,向着远方而去,身影逐渐模糊。

他说:“自你决心修炼之后,我与你师叔们就知道青云山留不住你,但无论如何,你至少得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那一天,万里侯在石门内,高大却已显佝偻的身形,顽固地守着绵绵青山。

而他在石门外,少年不惧前路艰险,眼里是无边天地。

青云山的山门,只是简简单单的三道石柱,两竖一横,就那样随便垒砌而成。

潦草的石门框架,上面长满了青苔。

偶尔会有飞累了的雀鸟,会在上面歇脚。

万里侯以为他是那远飞的鹭鸟,他来到青云山,只是途径于此,只是暂作歇脚。

他早晚会远去,从此天涯海角,再无归期。

可他呢,其实只是门口的小雀鸟。

只要青云山在,他再如何也飞不远。

不论在外混迹成什么模样,是好是坏,他都总会往回跑,好像只是为了告诉师长同门:“快看,我今天也有好好地活着呢!”

不论他身在何处,他都是青云山道上的白衣少年郎。

……久远啊。

太久远了。

这百年沉寂,在他的记忆里,关于万里侯,关于同门的模样,都已有些模糊了。

青云山已逝。

晏云山,也已逝去。

当家人尽数陨落,当他也因故消散……那这世上,还会有别人在意吗?

这是晏云山自知道自己“死了”之后,第一次直视这个问题。

他一开始只想,没死透的话,他就再活一回。

活得比从前更肆意,活得比从前更自由,更轰轰烈烈。

即便是走上了不归路,走进了必死的结局,他也一定要死得明明白白,才能瞑目。

近在眼前的夺舍机会,他潜意识里比谁都清楚,应该牢牢把握住。

机会,从来不是用来犹豫的。

但现在,他面对着似乎一直记着本尊的小师妹,竟……竟有了迟疑。

她在看向自己的第一眼,那眼底的悲伤,无法被她掩盖,亦无法被他忽视。

晏云山。

你死后,至少是有人记着的。

如果……

他现在将她夺舍,那这世上,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她会有如她自己追溯她大师兄一样的人,在多年后,仍然会想起她,去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吗?

晏云山不忍想下去。

反复无常不是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