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发力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扫了下去,上好的金墨打翻在地,墨水溅到他的鞋袜上,将外衫的下摆也打湿了一块。
殿内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袍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比老树的年轮还要多,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猜想这个老人到底是什么年岁。
“现如今发怒也无济于事,公子倒不如想想补救的办法。”
“想办法?”
清俊的贵妃冷笑一声,刺耳得好似指甲划破钢铁发出的声响,“这些年,我想的办法难道还少吗?”
“司家式微,皇帝又大力削弱世家,连消带打下,被满门抄斩的家族两只手都数不完。”
“这是个多冷酷的帝王,没有女人的半分软心肠,我连吹吹枕头风都做不到,父亲的爵位已经被削了一次,若是再削,我司家岂有活路?”
他冷笑连连,“若不是小二不争气,我何至于使如此下作的手段,拼了自己一条命不要,去派人截杀三皇子。他也是个没用的废物,文韬武略,样样都不出众,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简直是丢尽了脸!”
老人沉默地望着他,心中幽幽叹息。
曾几何时,眼前人也是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的少年,却为家族奔波,为权势所累,变成如今的模样。
“赵明洵留不得,他必须要死。”贵妃一字一句道,“若是他此事办成,请来林正言,功劳都要算到四公主头上,她在朝野中呼声本就最高,若是再添了这么一件功绩,小二焉有一争之地?”
“四公主年纪轻轻,手腕却不输皇帝,她们一脉相承,若是等她即位,不止我要死,整个司家通通都要满门抄斩。你以为父亲做的那些事,皇帝不知道吗?她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贵妃冷笑一声,嘶声道:“她想让我做磨刀石,也要看看刀够不够硬,小心崩了个口子!”
他抬眼,眼神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记得,无涯寺的了念和尚,欠我司家一份因果,不是吗?”
老人脸色一变,“……是。”
贵妃容色冷漠,“你亲自去,请他出山。”
老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深深拜下,转头出了宫殿,用贵妃的腰牌,在深夜离开皇宫。
观星楼上,一位少女负手而立,垂眸往下,似乎注意到了宫门开了又合,又似乎只是单纯登高远眺,欣赏景色。
“说起来,贵妃当年也是极有名的才子,曾有五步赋诗一首的美誉,被人称司家宝树,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母皇选进宫中。”
少女容貌和赵明洵别无二致,相同的眉眼五官,在赵明洵身上显得十分柔和,在她脸上,则英气十足,眉眼含锋。
只是纯粹的气质不同,两个人纵然样貌相同,却也不会有任何人将他们二人认错。
赵如初语气悠闲自在,像是在聊家常,“贵妃真是下了血本。”
另有一个人拾阶而上,一袭白衣,样貌只是寻常,不比少女那般咄咄逼人,只有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幽暗深邃,仿佛一个漩涡,瞬间就能吸走所有人的心神。
她的年纪也不甚分明,像是二十、三十,又像是四十、五十。
只因容貌年轻,眼神却过于沧桑悠远,让人不敢断定。
赵如初并未回头,“这段往事,料想国师应该比我更清楚。”
“司家的一位女儿,于灯会上遇见一位公子,少男少女,心生爱慕,许下终生,却不曾想,对方竟是世仇。”
“两人不顾家族反对,约好殉情而死,女子死了,男子却没有,最后出家做了一个和尚,说要为此生赎罪。”
她淡淡笑道:“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感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