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同治等直接“受害人”留下刻骨铭心的历史记忆。此种掺杂了羞辱、愤恨、不舍等复杂的记忆,固不限于皇室成员。英法联军入侵都城,焚烧园林,必然会给当地人留下深刻的痛苦印象。京城的士大夫亲见夷兵如入无人之境,到处烧杀抢掠,强暴妇女,悲惨万状。他们目击了代表西方文明的英法联军如何蹂躏自己的乡土,而整个惨剧中最具体的印象,莫过于火烧圆明园。后来做到湖南巡抚的陈宝箴适在京师酒楼,亲眼见到西边火光浓烟,不禁痛哭失声,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对圆明园消逝的伤感,以及痛苦的记忆,恐怕绝不下于清朝皇家。事缘自圆明园焚毁那一刻起,中国士人并不认为此园仅仅是满族皇帝的私产,与己无干,实是中华文明中一个灿烂的象征,而竟遭西方帝国主义铁蹄入侵,无情摧残,而引以为耻。当时的英法联军,特别是英国帝国主义者,也是要刻意羞辱“野蛮的中国人”。参与此役的英国格兰特(HopeGrant)将军即以狠狠“打击了中国的骄傲”为得意,要中国人知道,“绝非欧洲人的敌手”。外国人大都无法理解中国何以要利用圆明园作爱国主义宣传,甚至加以嘲笑或谴责。然而中国人受挫之余,自然会产生同仇敌忾之情,并将此痛苦的记忆由晚清士人延续到现代的中国知识分子,转化成为民族主义式的历史书写,将毁园作为民族主义与爱国情绪的宣泄点,并表现出重建圆明园以雪耻图强的强烈欲望。圆明园遗址公园的积极建设,也在强调爱国主义教育,欲使之成为中国人集体的耻辱记忆。公元2000年8月,北京市通过“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确定了圆明园公园整体保护的格局与框架。其范围横跨圆明园东西路,南北向则自清华西路到规划公路五环,面积达458.9公顷。也许作为凭吊之用的所谓“遗址公园”,更具悲情之美感;若一旦整体修复,似旧物而实非旧物,反而会磨灭历史记忆;如果手艺难以达到原有的精美,则更会有画虎不成的丑恶感。
无可抵挡的汹涌西潮,迫使中国接受西方的国际规范;近代西方文明中的正负两面,都在几代中国人面前展露无遗,圆明园的被抢、被烧乃是最活生生的一个阴暗例子,中国人对圆明园的记忆与感情,也必须从中国近代屈辱史中去理解。在园林史上,也许没有别的园林蕴涵如此丰富的记忆与情绪。
汪荣祖
2004年6月25日
写于嘉南平原
自序
我对圆明园这座帝王宫苑产生兴趣是从1981年的夏天开始,那个时候我正在北京大学附近游览它的遗址。在之后的好几年里,我阅读并收集了许多关于圆明园的著作和论文。在1986学年,美国维吉尼亚理工学院暨州立大学(VirginiaPolytechnicInstituteandStateUniversity)准许我跟建筑学院的王绰教授一起讲授以圆明园为主题、为荣誉学生开的课程。我从王教授和班上同学的相互讨论里,受益匪浅。在同一年的夏天,我有机会再一次探访圆明园,并且在北京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里读到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原始档案。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的杨天石教授热心地帮我安排,从这些档案中帮我抄录了好几百页的文件,对此我深表谢意。
由于研究这座帝王宫苑的兴趣不断增长,促使我以此主题写一本书。在多年的准备的日子里,王教授一再给予我很多帮助。尤其在他的指引之下,建筑学研究生郁欣白先生为这本书绘画了很多既生动又专业的圆明园景观图。我要对他们两位表示衷心的感谢。
在20世纪80年代,我有幸在钱钟书教授(19101998)的北京寓所,先后四次得见这位近代中国词锋犀利的伟大学者。每一次他在许多主题当中,就清代统治者和他们的宫苑作出幽默和博学的评论时,都让我有五体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