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酷暑,随已至酉时,余阳将凉亭的影子拉长,墨白相间的残云浮动着,似马,似彘,寻不到的踪迹的蝉,嘶鸣不止,院内青石面上暑气未消,赤足踩上去还烫脚心。

崔盈被这傻子紧紧搂靠住,不住冒汗,纵使身边丫鬟来来回回,往冰鉴不停续上冰,也不怎的管用,身上清凉的料子亦微微浸湿,她手执团扇不住摇动,还得空出一张裹了蜜似的嘴儿来哄人,“表哥这是怎的了?莫急莫急。”

想起侍剑所说,又想起他的病,崔盈心底也大概有数了。

他就这般无助可怜地靠在她胸间,像极了等待主人安抚的烈犬,贴着她散着茉莉香的锁骨处,她揽着他劲腰身,一手摇扇,一手抚摸着他脑袋,低声问他,“是不是听到要去漠北,害怕了?”

他不说话,崔盈也不计较,“阿盈知道,表哥绝非鼠辈,乃威武大丈夫也,料想不是怕那北地蛮夷,而是忧心自己无法与同袍交谈,到了军营,人群聚集,应是喘不过气来,亦或不敢见血是否?”

“还记得表哥说,要做大将军,要当大英雄,保家卫国,为了我们腹中的孩儿做个样子。”

“是。”

终是舍得扔出来一个字,崔盈送了一口气,还肯同她说话就好,自闭症得慢慢来,圣旨下得太急,他二哥哥之前也没想过,弟弟也会出征,许是存过希冀,最后却发现不过妄念。

“你摸摸这儿,五郎要做爹了,这模样,孩儿出来瞧见,定会笑你这做爹爹的。”

穆元骁不语,却拿手捂在崔盈腹间,“捂着,看不清。”

崔盈失笑,“你这是赖皮,她看不清,也能听见爹爹娘亲说话。”

“表哥别怕,会有法子的,阿盈一直都在,表哥不知道,在阿盈来沧浪阁前,听下人们说,表哥是个傻子,阿盈就在想,是傻子啊,什么样傻子,是不是吃手流涕,夜里还会尿床榻,还要丫鬟婆子们追着喂饭的傻子。”

穆元骁被她这般说得有些羞恼,还有些难为情,将脸埋在她山峦雪峰间,闷声道:“爷才不傻,哪个奴才敢污爷清名,爷要拔了他的舌头。”

“阿盈还没说完呢,后来我见到表哥,生得俊,还会垂钓,还能教阿盈练字,能使长枪,会舞剑,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心道,也不傻嘛,定是下人们闲来无事,传来传去,变了味儿,只是到底有些美中不足……”

“何处不足?”

听到她叹息,穆元骁忙直起身子,追问。

崔盈瞧他紧抿着唇,微微泛白的脸盛满认真,忍不住莞尔,“才不告诉表哥,除非表哥先用晚膳,用完晚膳,阿盈才说。”

“爷吃。”

他自从校场回来后便不吃不喝,该用晚膳的时辰,也像是不饿,只一味发抖不与人说话。

“小喜,给五爷将饭菜拿来。”

“是,夫人,饭菜膳房的人一直热着呢,这就呈上来。”

一刻钟后,穆元骁用完晚膳,便不停追问她,“爷究竟何处不足?”

崔盈笑而不语,拿来字帖供他临摹,他写着大字,渐渐定下心神,眉宇间那股子慌乱散去。

崔盈打着哈欠,陪他一起。

待到了就寝的时辰,他也不再追问,反倒是沉沉睡去,崔盈抚平他入睡后依旧紧锁的眉,轻声道:“美中不足之事,自然是如此有才有貌,出身显贵的郎君,怎的不是我的男人,不过现下已添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