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肃点头。司徒曳重又看向夜空,感慨地说:“不知你有没有看到,一年前在你兵临朔阳前夕,有大片天火陨落在朔州分野,满朝官员皆认为是不祥之兆。果然两天后,你的前锋骑兵便兵临城下……”

李景肃硬邦邦地回答:“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没看到吧。”

“是吗。”司徒曳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起,母后便下了弃城而逃的决心,所以才走得那么干脆利落……她或许巴不得我能死在乱军之中,或者被你们俘虏。这样一来,就无人阻碍泽方的登基之路了……”

“……为了让心爱的小儿子登上皇位,不惜放弃半壁河山?”

“内乱十年,加上北茹和其他一些异族的侵扰,江北的河山早已残破不堪。母后大约早就有了放弃之心。就连尚书令也曾带着司天台的官员秘密奏报,说吴地有天子气、劝我不妨考虑迁都……”

“但你放不下?你放不下江北的百姓,而非自己的权柄,对么?”

司徒曳惊讶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他。李景肃浅浅一笑,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

“你就是这样的人。几个宫女的性命,你都舍不得。为了让俘虏好过一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你这颗帝王心,未免过于柔软了。”

司徒曳咬着嘴唇,眼角微微发颤,垂下头避开视线:“心存软弱,不配为君。我和父皇都是这个脾性,母后才会不喜欢……”

李景肃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良久,问了一句:“你想回去吗?”

他很惊讶地抬头,从李景肃眼中看出了忧伤的神色。他有点茫然。

“你怎么又问……”

“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李景肃苦笑,“我也好心里有个数。既然你的身子已无大碍,你和我总要想想,今后要怎么办。”

“我想不想又有什么用?这也不是我能选的……”

司徒曳淡淡地叹了口气,也下了决心。他的确是该给李景肃一个肯定的说法。他不想让他误会太深。

“如果可能,我当然想回去,回到故国的土地上,为我的国家、为我的臣民,再做些什么。即便我年纪轻轻、德不配位,我终究是昱朝的皇帝,天下至尊、万民之主!”

凛然说罢,他轻轻笑了笑:“虽然在许多人看来,如今的我,不过是个笑话……”

李景肃脱口而出“不是!”被他轻轻按住了嘴唇。

“听我说完,景肃。”他轻声说道,“我当然想回去,但我已经回不去了。泽方在吴地登基称帝,尊我为太上皇。我如果回去,你觉得他会将皇位还给我、自己退位吗?不会,当然不会。我最好的处境便是被幽禁深宫,然后在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死去。即便泽方不忍动手,母后也会动手的。”

李景肃神情复杂:“那这么说,你留在这里……”

司徒曳叹道:“我留在这里,你怎么办?”

李景肃一愣。司徒曳叹息更深:“刘辉不会放过我,我装病的事也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季容对我怨恨深重,一定会继续助纣为虐。他们想毁了我,而你挡在我身前,你说,你要怎么办?你要怎么面对你的君王、你的姐夫?”

李景肃暗中握紧了拳头,胸中气血翻涌。司徒曳忽然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语:“你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你必反刘辉。”

温热的气息稍纵即逝,柔滑的青丝从耳边掠过,仿佛一触即散的幻影。

司徒曳放开手,退后了一步,苦涩地笑了笑:“所以最好的路,大概是你……放我走,从此两不相见、不问生死……”

“放你回江南去送死?”李景肃又怒又急,“留下来让我保护你,有那么难吗!?我不要你做什么来回报我,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