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有光,却总是混了愁思和胆怯,从没有这么热烈奔放过。他沐浴在那眼神中,甚至觉得自己这刀真是捅得值得。

不过他的本意并不是苦肉计。

他也不敢对那个眼神照单全收。

他更不想等到发现真相,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用性命和前途逼人就范。

是以,他便刻意保持距离。伤势需要静养,不得不暂时住在司徒曳的住处,这点他没办法。他要给他喂饭喂药,他起初不能动弹时只好由着他,养了几天体力恢复了些,便尽量谢绝。他要亲自给自己擦身,他更是敬而远之。心意领了,大可不必。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的神色从起初的雀跃兴奋,变成了现在的黯然神伤却又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的模样。他心里很疼,也很愧疚,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司徒曳看似是想通了,但他不知道他的想通能持续多久。长痛不如短痛。难得这次机会让两个人从情爱的甜蜜之中回过神来,面对以后终究会面对的现实,不如借机彻彻底底想清楚。

程艾给他换了药,仔细地缠上绷带,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御医的声音有些沙哑,告诉他换药换好了、伤口愈合得不错,问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看着御医的黑眼圈和瘦得突出的下巴,真诚地道了谢。

“多谢你救了我。这些天来真是辛苦你了。若我的伤势稳定,你多安排其他人看顾,自己好好休息下。自从进了颍州城,你都没正经跟穆陵说过几句话吧?”

程艾愣了一下,苦笑:“穆将军现在根本不想与我说话。拔刀那时候襄王是没看见,穆将军双眼血红,可吓人了。要是襄王救不回来,程艾这条命肯定要当场交代了。”

李景肃心里想着那天的场面其实自己一清二楚,嘴上说道:“穆陵对我的忠诚,永远排在绝对优先。即便你以后跟了他,恐怕也要多担待些。”

程艾满脸淡定地假装没听见“以后跟了他”是什么意思。李景肃高烧退去、伤情稳定之后,穆陵便被他命令回到了城外兵营,以尽快安定军心。这些天来,他每天早上早早进城,来看一眼李景肃、讨论一下军务,已成常例。只是跟李景溪一样,穆陵对司徒曳怀着明显的敌意,对程艾也冷漠了许多。程艾自觉这段莫名其妙的情缘大约就此终结,心里倒也轻松了,只当李景肃不明就里、随口开个玩笑。

正出神间,李景肃突然低声问道:“皇上……这两天还好吧?”

程艾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口回答:“除了有点吃不下饭,其余都好。”

李景肃皱眉:“怎么会吃不下饭!?朝廷里又出了什么事吗?又有人说什么了?”

程艾被他的语气吓到,这才后知后觉刚才无意中说了实话,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继续说实话:“那个……朝廷里倒是没人说什么。皇上都给王爷的身份盖章定论了,谁还敢挑拨离间?不是自讨没趣嘛。”

“盖章定论?定论什么?我的身份不是早就定了……”

程艾眼神飘忽:“王爷那时神志不清,怕是没听到吧?当时李校尉抱着王爷想走,皇上不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王爷是皇上的人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所以现在,大伙都把王爷当成是皇上的恩宠看待……”

李景肃有点发愣。这两句他是真的没听到,更万万想不到司徒曳会在人前公然说出口。惊愕之余,忍不住问:“当着……谁的面?”

“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这宫里的所有人、尚书令和两位郑公子、李校尉、还有我。”程艾小声说,“当然还有渤海王……”

李景肃沉默片刻,又问:“司徒宪如今怎么样了?那日之后,我就没听人提起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