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苏梦枕,早已学会不去追问一句 “为什么”了,但苏铁梁却自己说了出来。他说,苏家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他为什么要将老楼主的基业败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留给他们?
最后守在苏梦枕身边,负责穴位按摩的苏铁标听了那话,呸了一声冷笑道:“少提我们,我们跟你不是一路人!”
苏雄标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兄弟,匪夷所思道:“覆巢之下无完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惦记那点东西?”
除了苏铁梁,想让苏梦枕死的人还有很多。比如出走多年的白愁飞,下落不明的雷纯,方应看留下的暗桩,六分半堂没杀尽的余孽。而其中最凶险难缠的对手,当属北方的金人。
金人恨他,金人当然恨他。金人不止恨他,还恨宗泽、李纲、韩世忠等一干不肯出降的硬骨头。宗泽离世后,死守汴梁主持大局的就只剩下苏梦枕和神侯府的人,他们当然千方百计地想让他死。
苏梦枕已经挫败过很多次暗杀了,可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命运之神会永远眷顾自己。终于,金人想到了那些跟他纠缠不清的旧人,想到了将他们一个个搜罗起来,共商大计。而苏梦枕在神侯府被自在门的旧怨(注2)绊住后,也打算以身做饵引蛇出洞,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如今,他固然山穷水尽,却并不认为自己打了败仗。至少,白愁飞死在了他的刀下,金人在汴梁留下的一连串钉子也被他尽数揪了出来绞灭殆尽。最重要的是,他还从郭东神的叛逃里得知,神通侯方应看早已归降金主,完颜宗翰南下时带来的乌日神枪大阵就是出自那个人的手笔。
谁能想得到,有宋不成器的天子还没有向金主磕头,他享尽国禄的方应看却率先屈了膝盖?
郭东神真正效忠的人也是方应看,昔日跨海飞天堂一战,那位方小侯爷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可惜的是,苏梦枕到底没死成,雷损死了他都没死。
往事一幕幕从这位中年男子的脑海中掠过。他看见月出西山,看见江河倒流,看见汴京的战火归于平静,又看见伤树的落花重新飘回了枝头。溯过重重光阴,时间又来到了宣和三年的那个秋天。那一年秋风乍起时,青楼下的白花海棠在雨中长出了零星的花苞,而那个从黄鹤楼下走来的少女,就站在花树之下。
苏梦枕终于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尽头一片黑暗,他从怀中摸出火石,将室内提早备下的松油火把点燃,望着冰中的故人说道:“我来陪你了。”
冰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苏梦枕扶着墙壁走到那人身畔坐下,久久地看着对方尘封的容颜,强行打起精神苦笑道:“苏某虽竭尽全力,但时局仍是败坏到了这个地步……今日泉下相见,希望你不会对我失望。”
男人话音刚落,这处地下石窟便剧烈地颤抖起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透过厚厚的砖石传到穴中,只剩下一阵闷响。苏梦枕侧耳倾听了片刻,又道:“你不要怕,那些火药是我埋下的。攻上天泉山的金人密探,应该都尸骨无存了吧。”
“有这些人陪葬,苏某不枉此生。”中年男人这样说着,枯败的脸上迸发出了一缕转瞬即逝的光彩,仿佛过去那个说一不二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又回来了。
当爆炸声平息后,苏梦枕看了看头顶,叹息道:“不知伤树还会不会开花……”
这间石室的上方,正是青楼下那株伤树的扎根之地。
说了一会儿话,冰畔的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他不愿自己咳出的血沫污了那尊遗像的躯体,便站起身,扶着墙壁躲到一边,背对着冰中的故人。
就在苏梦枕咳嗽时,冰中的女子皱了皱眉,霍然睁开了眼睛。
女子睁开眼睛后,她身上的寒冰便寸寸崩裂,哗啦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