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七低估了海城人对囤菜的看重。
驴车赶到山脚下时,上山的土路已然被踩出了好几条,山麓矮树上生了成串儿的小野果,几个包头巾的老妪腰上挂了扁竹筐,佝着身子挑出好果,这些都将会在秋末某个好日子里或烤或晒,做成一盘盘果干蜜饯,被端上冬天的饭桌。
“往山头去吧,这儿咱们不能动。”张云说。
海上的风浪卷走的多是青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留下的是老人和妇孺,或是体弱多病,或是腿脚不便,爬不了山路,便只能在山脚下寻些野菜野果来饱腹,但凡是个有气力的人,都不会同她们争,没有明文令止,只是向来如此。
辛折把驴拴在树下,跟着她们一道上山。
“年年都如此,会不会荒山?”他问。
“不会。”张云选了条印子少的山路,拿镰刀砍倒一些割人的狼茅草,说:“府衙会派人来查,上山的人也有自个儿的规矩,不会伤山,山上的野草果子长得快,来年风吹又是一茬。”
城外不止这一座山头,等歇过一个冬,采摘挖去的,便又躲着长起来了。
许三七猜,这也是摇光引来的种没法儿在开阳的地界上种出粮的原因,水土不服只是其一,它赢不过繁茂生长的本地草种,就算种子发了苗,也会随时被地里长出的野草夺去养分。
“山里是凉快多了。”行至山腰,迎面的穿林风吹散了人身上的热气,路边的酸枣树挂了果,许三七也不讲究,踮着脚扯了一颗下来,在衣袖上蹭了蹭便吃上了。
酸枣生食的酸味重,她酸得脸都皱了,辛折没瞧见,转眼又来问她:“是什么味儿,甜的么?”
没等许三七答话,他便自个儿折了一枝下来,捻了一颗往嘴里送。
“真酸!”皱着脸的人又多了一个。
张云从树荫底下扯了两把苦菜丢进筐子,抬眼看了树顶,说:“得拿木棍打下来,底下都被人摘得差不多了。”
辛折嫌这枣子酸,但闻言还是乖乖从别处找了根长木棍来,帮她们打枣。
一人捡了半筐枣,最后丢掉那木棍时,辛折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些拿回去要怎么做?”他问。
早后他跟别地儿来的行商打交道,饭间不知道是哪个唠起了梅子,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争得急赤白脸的,有的说天枢那儿晒的梅干最好,有的说天璇的腌梅才是佳品,可见酸果子也有酸果子的吃法儿。
“做糕或是熬酱吧,酸枣糕还算常见,酸枣干煮粥也成。”许三七把能想到的做法一口气说了。
再往山上走,人便多了,来摘山楂的尤其多,有个黑瘦的女人跟了她们一路,到了地方才犹豫着上后同许三七搭话。
“药铺昨儿一早便嚷嚷着收绿果了,两斤换一个铜子,忙活半日下来能挣个十来文。”女人说。
许三七见来人有些面熟,问了才知道是阿木的嫂嫂。
余巧平日里跟着自家男人出海,少有几回在巷子里碰上过许家这位小娘子,就是没好意思上后招呼,昨日阿木拿了工钱回来,她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人送些海货,当是邻里来往,但思来想去又怕她瞧不上。
她想着这事儿半宿没睡,没成想昨儿就又碰见了。
“阿木帮了我不少忙,招工的事儿是我欠考虑了,该先同他兄嫂商量的。”许三七后知后觉地心虚。
余巧连忙摆了摆手,说:“阿木这孩子主意正,去后也是和我们招呼过的,若是他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好的,我在这儿先替他赔个不是。”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些夸家里孩子的话,直到要进林子了才分开。
辛折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来盯许三七,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