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洛斯把最后一瓢水浇到身上,看着水流在脚底汇聚,突然忍不住想,要是他当时被宣判的是死刑而不是流放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必在冷水的冲洗下,回顾人生当中每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忘不掉那个黄昏,他身上戴着镣铐站在大厅的中央,听着裁判长朗读自己所有的罪行。那些子虚乌有的、亦或者在克拉克授意下曾做过的事情,如今全都变成了宣判书上罪恶的一环。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光明磊落的骑士,他为克拉克做过很多昧着良心的坏事,他也曾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站上审判席,却从没有想过对他发起控告的会是克拉克本人。
他的罪名是勾结在王位斗争当中落败的公主布莱克·弗莱德门,并且谋划发动政变。如果控告检举他的人是他得罪过的政敌、亦或者是某位斗争中落败的残党,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偏偏是克拉克,他的殿下、他的主君。
他怎么会怀疑自己的忠心?伊卡洛斯想不明白。
伊卡洛斯在裁判长慷慨陈词的时候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克拉克问他,伊卡洛斯,你认不认罪?
他于是抬起头,在人群中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母亲失落的双眼,他的心中微微刺痛,正视着那双他曾无比敬仰的眼睛,然后说,我不认罪。
他听见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而后平静地看向他的主君,克拉克似乎也并不意外他的抗拒,但还是皱了皱眉。
因为态度不端,最后伊卡洛斯被判割翅流放,而“和他一起叛乱”的公主则被迫走上了断头台。他原本应该和公主一样在两天后于闹市受刑,但是克拉克临走前改变了主意,说看在伊卡洛斯骑士侍奉多年的份上,他可以在牢房里面承受这一刑罚,再于三天后前往流放的地点,以保全骑士最后的“体面”。
而后他就被带回了牢房,等待行刑者的到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克拉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他的?是他放走了那位大公年幼的女儿,还是他不愿眼睁睁看着难民全都冻死,亦或者是因为他给公主的毒药减少了剂量?他不认为那是失败的任务,他确实杀死了大公所有的亲属,可唯独对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不忍下手,于是将她送给了远在旺德尔一位曾经相识的老妇人收养;他看着暴雪中挣扎的难民,虽然心有不忍,但最后还是按照克拉克所说的关闭了城门,只是在城外偷偷捐献了一些食物;他知道这位深得老国王喜爱的公主殿下一定会成为克拉克获得王位路上的绊脚石,但是她曾关照过自己的妹妹,虽然减量的毒药没有毒死她,却也让她神经受损、变得痴傻而不能自理,再也不能争夺王位。
他没法抛弃几十年来他所建立起的良知,也没办法抛弃他那逐渐变得陌生的殿下,或许每次自己的一次劝谏,都在克拉克的心中多埋下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他听到行刑者的脚步声,有些不愿意抬头面对现实,他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衣物被粗暴地割开,然后两只翅膀就被人提起来拎在手里,如同捏着一只孱弱的幼崽。
铡刀割开骨头与皮肉的时候,真的很疼。
他从齿缝间挤出细弱的呻吟,咬紧牙忍住让自己不要惨叫出声,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而他曾珍爱的翅膀就如同某种战利品一样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三天后他还需要前往流放地,不能让他今天就这样失血过多而死,因此还有人在他的背后为他撒上了止血的药剂,那时候他已经整个人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他知道克拉克会来。他抬起头隔着铁笼与他的主君对视,那双眼睛早就不如初遇时那般澄澈,伊卡洛斯看不明白。
克拉克凝视他良久,而后轻轻地开口,“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伊卡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