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第99章

苍白荒寒的雾气弥漫在水面之上,一片朦胧,光是吸上一口气,都只觉肺腑冰凉。

张衍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翻腾如沸的泉眼――昭幽天池上接天河,下通幽冥,自有泉眼与龙渊大泽相连。前些日子他便已在洞府四周寻过,这处达生泉最是阴寒,水汽灵机也最是充沛,当有愈伤疗养之效。

他乘着一梭小舟行至泉眼边沿,哪怕隔着一层梭舟,他都能感觉到脚底有锋利的寒意在上涌。

齐云天被他安置在舟尾,仍在沉睡之中。张衍停下小舟,弯下身注视了片刻那张静默的脸,伸手解开了对方束腰的丝绦,连带着脱下齐云天整个外袍,只余下青白的里衣半敞,露出肩头那道隐隐透着血痕的伤。他抬手虚抚过那道疤痕,最后将自己漆黑的衣袍一并留在了小舟上。

“大师兄,得罪了。”

泉眼凉意透骨,张衍却抱着齐云天毫不犹豫地沉入水中。

冰凉的泉水在头顶乍分又合,长发被水打湿,如漆黑的水藻四散起伏。那样严酷的寒冷充斥在四面八方,水下漆黑一片,甚至没有一点“活”的痕迹――哪怕是灵鱼也无法再这样阴冷的地方存活,一切植物在生根发芽前便已被冻死了全部生机。

张衍暗暗咬了咬牙,抱着齐云天往更深处沉去。

上一次下得昭幽天池,还是昔年为了采一颗水属云砂而来。只是那时所接触到的乃是主府天池,水下虽然荒寒,但他有《澜云密册》在手,哪怕还未化丹,也勉强能受得住那刺骨冰凉。

如今却不同。这达生泉集昭幽天池至阴之水,水中灵机浑厚,纵使他有小分波术在手,也难免被寒意所伤。身体被冻得发疼,如绵密的针扎,又像是交错的刀割,张衍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修为再逊色些许,此刻已是皮开血绽。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晰,唯有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齐云天的长发偶尔抚过侧脸与胳膊,像是不断失之交臂的手。

张衍运起体内雄浑的丹煞,身体终于不至于在这样的阴寒中变得僵硬。他收拢手臂,将齐云天更紧密地拥入怀抱。周围源源不断的水汽灵机被张衍尽数吸纳,由他在身体里运转过一个周天除去全部寒意后,又缓缓地流淌入齐云天体内。

他托付周崇举所炼之药,能暂时封闭人的五感。他既知齐云天因为这旧伤所受的折磨,自然不会看着他这么煎熬下去。

手臂不自主地收得更紧,早就越过了渡入灵机的界限,而张衍却只觉得,这拥抱来得太迟太晚。百许年前,这个人伤痕累累堕入深海之时,自己并未有机会抓住那只手。如今……如今倒总算有机会,经历一番这个人当年所经历的苦难。

原来被寒冷彻底淹没是这样一种感觉,相比身体所受的痛苦,那种阴晦还一并压到了心上,千刀万剐。

在这样深邃冰冷的地方,体温早已失去了意义。可张衍却始终维持着齐云天身体的温度,不让那些深渊之下的冰凉侵袭他半分。

他早该如此的。

原来有些心情要直到此刻才能明了过来,明明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却又仿佛终于有了光。一颗心跳得越发用力,有一种极为细腻的温暖盘绕不去。

他姗姗来迟了太多太多年,那颗心都快要瘦到枯萎了,他才跌跌撞撞地上前,抚上那些早已在岁月中溃烂了的伤。

明明身处的是这样冷漠如冰封的境地,识海里却有什么在燃烧,那样大的火焚过理智,来得为所欲为。他习惯了为了自己而活,也习惯了一条路上赤条条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于是从未想过,一颗心里除了自己再装上一个人会变成怎样?会觉得拥挤吗?会觉得累赘吗?还是会觉得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原来他是这么地想要为这个人赴汤蹈火,哪怕这个人并不欠缺谁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