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盖过了殿内淡淡的熏香,张衍拾起脚边那个空了的酒坛,只一嗅便走起了眉,目光顺着台阶往上,看到了那个伏身在案前的身影。

他无声上得高台,安静地注视着那张已然昏睡过去的脸。

齐云天就这么伏案醺睡,脊背随着呼吸徐徐的起伏。因为醉酒的缘故,那张素来端庄的脸上泛了些血色,衬得他整个人似生动了些,不再似张衍回山才得见他时那般寡淡。只是这点生动却来得虚浮且哀凉,仿佛撑起这副皮囊的骨已是累了,枯了,消磨到了极致。

这个人似乎与生俱来就带着一种克制与按捺,从来都不肯有失态的模样展露人前,哪怕是此时此刻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也只是疲惫地伏在案上睡去。桌上的文书与卷宗半点也不曾乱,剩下的六个酒坛规规矩矩排在身边――张衍清点了一下,七坛酒他倒是喝去了六坛半,无怪乎醉成这般模样,连有人靠近也无知无觉。

“大师兄。”如他所料一般,依旧得不到回应。

张衍只得挥袖收了那些酒坛,俯下身去,隔着衣袖握住这个人的手腕,想将他架到后殿休息――这个人端正的玉冠与显贵的法袍警醒着旁人他上极殿副殿主的身份,不可冒犯,不可轻浮以待。然而掌心传来的感觉是那般熟悉,冰凉的衣袍也无从阻隔手掌去确认腕骨的轮廓。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靠近过,触碰过彼此,可是身体和心还牢牢记得旧日的余温。

那余温似点燃了心头某种悸动,只是再未烧出昔年那般轰轰烈烈的火,却带出一点隐隐的痛。

他呼吸一窒,终是在中途改了姿势,将齐云天横抱而起,任凭他的头靠着自己肩膀。宽大繁复的青色法袍袖带垂落,掩不住衣袍下身骨的清瘦。他曾经无数次拥抱过这个人,臂弯都谨记着这个人的腰身与后背,本能地想要收紧。

但他最后也只是这么安稳而沉默地抱着他,微微低下头,与他额头一触而过,旋即往后殿行去。

第400章

内殿里并无灯火,横榻上不过一方枕石,几本道经,处处透着冷硬。

张衍将齐云天安顿在榻上,想了想,终是取过一个里芯绵柔的软枕,扶着他的后脑,换去了原本方正的枕石。挪开枕石时,他依稀留意到底下是压了一物,不觉伸手将那截布条抽了出来。

那是一段石青色的缂丝布料,仿佛像是从谁衣袍上撕下来的,边沿处冒着线头,陈旧得不成样子。张衍与他熟识多年,从未见过齐云天用过这样的物什,也不知如何会这般爱惜地压在枕下。

他多看了两眼,还是将那布条塞回软枕之下,招来薄褥替齐云天盖上。

内殿一成不变的寒意让张衍有种还在天一殿的错觉,他在榻前坐下,握了握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因修《玄泽真妙上洞功》的缘故,齐云天的手总是微凉,仿佛需得一直捂着,才能生出一点暖意。

这个人是真的醉了。张衍缓缓地收紧手掌,用自己的体温汲取那冷意,无言地注视着那端静的眉眼。

这样的齐云天,让他想起了很早很早的那段岁月。那时自己不过初登上十大弟子之位,将受了掌门责罚的他接回昭幽天池调养,那个时候,他便是这样睡在自己的面前,褪去清醒时的诸般气势与掩饰,露出内里的颓然与疲倦。

也是在那时,自己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的过去,有过那样多的鲜血淋漓,那样多的不堪回首。

张衍将他暖热了的手盖回被褥下,一动不动地坐在榻前,借着这一刻的独处漫长而细致地打量着他。

如何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呢?他模棱两可地想着,并不知道去何处寻求答案。

听到关瀛岳来说,齐梦娇已是寿尽转生,不是不吃惊的。记忆里那还是个颇为灵动的丫头,齐云天在自己面前偶尔提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