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并无什么分别,天色暗沉而阴郁,积压着教人倦怠的寒意。
走出天一殿时,迎面有风而来,将云纹暗显的衣袍吹得招展开来,荡出一片雨过天青的颜色――不是三代辈大弟子一贯着的伏波玄清道衣,只是寻常的衣衫,没有多余的纹饰,也不曾有半点身份的彰显。齐云天静静伫立在大殿之外,目光没有照落地落在远处,直到长发被风吹得散乱,才若有所思地抬手一拢。
在长久地迟疑后,他终是自袖中取出了旧日那人所赠的青色发带,带了一点自己都难以斟辨的悲喜与决然,一如既往地将披散的长发束起。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虽然相约的是旧日的人,但又如何还能是旧日的那颗心?虚耗了那么多年,如今仅存的,也不过只有一线。
他看着远处斜阳带着最后一丝明艳的色彩沉没在黑暗尽头,细数着殿内滴漏的水声报数着时刻,就这样消磨了许久,终是携着北冥真水踏浪而出。
南浦陆洲……说来那个地方还是他早年的开脉之地,那时正德洞天门下不过他一个独苗,那一处虽离山门最远,却胜在地脉灵机独到,最适合水相,长辈们偏宠他,便赐他做了暂时的道场。后来他修为小有所成,需得时常前去师祖的洞天听教,这才搬至白泽岛。再往后,自己孤身赴十六派斗剑,待得归来时,这两片地方皆已易主于苏氏,而他也因得赐玄水真宫,未曾再计较这一寸一厘的得失。
是真的无需如何计较这些洞府的归属,毕竟他要那些人偿还的,是更昂贵的代价――譬如将苏氏这样一个名门望族亲手覆灭。
心绪被过往的恩怨带得泛起波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四面清寒。
苏氏灭门后,南浦陆洲与白泽岛随之收回门中,由他背后做主,作为十大弟子的奖赏下赐予了那个人。
渐渐地,那点不自主的恍惚也被理智压服,不再继续去想。想也无用。
他一路出得山门,赶往旧日的故地。南浦陆洲位于溟沧地界的极南之处,虽然障水截,成合抱之势,灵机富庶,但终究失之偏僻。那个人既然把见面的地点选在此处,那要说的必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之事。更何况,此处于己于彼都不算陌生,各自大约也都可安下心来。
一念至此,齐云天忽觉有些好笑,不知何时起,他们竟然也需要这般相互揣摩……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曾认清过彼此。
他掐着子时徐徐落定在南浦陆洲一座峰头的断崖上,苍白的圆月自他身后亮起。这样一个寥落的夜晚,竟会如此月色皎洁。月光铺展开来,四周一片清亮,连带着也照亮了对面悬崖上显然已伫立多时的漆黑身影。
齐云天终是忍不住看向与自己隔了一道料峭深渊的那个人。不,或许他还没有做好面对那个人的准备,然而目光已经背叛了意识被紧紧抓住。此时此刻,他除却静静地看着他之外,别无他法。他们已经太久太久不曾这样直白地注视过彼此。
张衍一样是正身前来的。他没有穿着那身十大弟子首座的法袍,而是旧日里寻常弟子的衣衫,上面的暗纹清减,像是明气境的规制。
那个瞬间,目光忽然被刺痛得莫名一酸,齐云天终于想起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他被回忆猝不及防地打败了。
“三百零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腊月十五,你我在海眼魔穴第一次相见。”良久的沉默后,率先开口的是张衍,“大师兄可还记得吗?”
那一声“大师兄”真是再熟悉不过的称谓,那么多人这样唤过他,却唯有这个人开口时才显得与众不同。拢在袖中的手收紧得已无法再使力,齐云天微微抿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将气息压得平稳:“自然记得。”他闭了闭眼,终是错开了与他相对的目光,说着似是而非的句子,“你记得的,我一样记得;你忘记的,我却断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