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很不好,他一贯是心念不为外物所动,最不喜这种不为所控的恍惚感。修道之心,讲究清明如一,坚决如铁,不可动摇,亦不可懈怠。长久以来,他也确实如此一往无前地迈过了道道难关,没理由只是因为些许莫须有的花香便心绪难平。

是否是齐云天动了什么手脚?这念头转了一瞬,随即被他自我否认。且不说齐云天没有对付他的必要,便真是要做什么,又岂会是选他突然造访的时候?那位大师兄可不是什么莽撞冲动之人。

那么,究竟是为何?

张衍抬手按了按额角,皱起眉,屏息凝神,决意排遣这些杂念。

闭上眼,让灵台重归一片清明,渐渐地,那略有些甜香的气味便也随之消散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他专注入定,一颗心不动如山。

然而这一次的入定却又不同往日,他阖着眼,起先只觉心绪凝定渐归平静,不知不觉间,意识却像是堕入极冷极暗的深渊里,周遭俱是不见天日的森寒。整个人几乎是不属于自己般淹入漆黑荒凉的水底。

那种无能为力仿佛似曾相识。

却又是如此古怪。他扪心自问,以自己的心性,断不会有如此无力之时。

他没有急着从入定中醒来,反而放任神识去感受这一刻心绪的细节――毫无疑问,这必是他曾经历过的记忆。太过可疑也太过熟悉,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些许端倪。

意识越堕越深,几乎开始逼近死亡的概念。

然后一道光破开漆黑冰冷的深水,如剑亦如梦,来得突兀却又如此恰到好处。有某种力量将他自深渊中捞出,带了些无可奈何,又带了些义不容辞。有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微弱得难以分辨,却带着坚决。

――“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张衍蓦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伸出去想要抓住什么的手僵在中途。

那个声音太微弱,也太飘渺,他分辨不出是谁,只觉得转瞬即逝,怅然所失。

面前正对着的那方墙壁上挂着一幅不知是谁的墨宝,上面“大道无名”四个字癫狂遒劲,一眼看去,只觉得心绪纵横。

张衍抬手挥出一股气劲,将那幅字扫得粉碎,目光幽沉,不怒却自威。

那样的失态只是极短暂的一个瞬间,他修道数十年,一颗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方才那样起过波澜了。那点情绪像是一簇看似微不足道的火,却能在眨眼间点燃五脏六腑,七情六欲。

但他顷刻间便沉静了下来,整个人端坐不动,稳如泰山。

许多事,若想来无用,那又何必多想?堵不如疏,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张衍平复了呼吸,忽地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方长长的玉匣。拇指顶开匣盖,露出内里青色的云纹缎面,与躺在里衬中的画卷。他注目了半晌那画卷,终是抬手一抛,施法将它取代了之前那幅书法挂在墙上。

画卷舒展垂落,画中人一袭青衣楚楚,长发半束,眉目斯文端方。

是齐云天,却又有别于现在的齐云天。

那画是他自太昊的寒孤子手中所得,昔年那寒孤子在十六派斗剑上被齐云天一道紫霄神雷破了元婴,从此修为大损,全靠宝玉续命才得以苟延残喘。他在寒孤子的洞府之中偶然得见了这幅画像,后来一直记在心上,转头寻了个机会顺了出来。

这幅水墨丹青用色极简,落墨却极为传神,眉眼分明得与真人无二,是而当初自己能一眼认出。

但也是不同的。

画上那人,是百许年前修得元婴不久便孤身赶赴十六派斗剑的齐云天,眉目间温和带笑,而又锋芒毕露,骄傲得让人心服口服,风华凛然得可以睥睨群雄;与现在那个深居简出,洞若观火的三代大弟子,不可等同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