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他没错,可不得不这样说,她知道他不服气,可她给了他不光彩的出生,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今天也许只是一个开始,不难预见,未来的某天,一旦他与人冲突,人们会不断反复地提起这些事,让他羞愧耻辱,让他冲动发狂……

像今天失去理智的表态,多来几次,也许她会被人当成疯婆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她难道真能和人同归于尽?留下陈康一个孩子,要怎么活下去?她其实没有一点办法,她只能喊陈康规矩一点,忍一忍,避免和人冲突,不要和人打架……

当人弱势到一定地步,谈论是非对错是毫无意义的,只有通过无限度退让交换一点苟活的生存空间。

陈柔搂紧陈康,声线颤抖:“小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陈康破皮的伤口,刺痛感令他在陈柔怀中抬头,他感到困惑,明明是他闯了祸,为何姐姐要说对不起?又感到难过,是他让姐姐伤心了,尽管以他现在的年纪,他还读不懂这伤心的复杂,但还是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

他默默回忆松树沟那些人的话,破鞋,傻子,茅房生的,乱搞……都是什么意思?他是姐姐生的?村长家的大黄狗生小黄狗,大黄狗是小黄狗的妈妈;大河石头喊黄三妈“妈妈”,因为他们是黄三妈生的;如果陈柔生了他,为啥他要喊陈柔姐姐,不喊他妈妈?陈柔真的是他妈妈吗?

他敏感地没去问陈柔,只将这些问题牢牢地锁在心底,留待有天,这些问题终将不问自明。

阳春三月,草木滋荣,同繁盛的植物一起滋生的,还有关于陈柔的流言。

底层劳动人民的反思精神十分脆弱,陈柔在村长家的一番陈词,短暂地镇住了他们,但农村生活如此乏味,人性又是如此的不思己过、反咎于人。

先是有人暗地对陈柔眼都不眨就拿出几百块赔偿松树沟家长一事发表质疑,当然观点之后也紧跟着一些猜测,比如她是不是在镇上读书时,勾引了什么富家公子,哄了人家的钱,拿来养娃,比如她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不然怎么解释成天放假不着家呢?比如她兴许做了某个大款的小老婆,大款出手大方,每个月睡个一两次,就够她和娃半年的生活费……加之陈柔十二岁就和男人睡觉,结合她出落得越发柔美,身条凹凸有致,气质婉约,这些猜测就显得十分切中情理,合乎逻辑了。

有男人阴阳怪气地道:“还是当女人好啊,我们男的拼死拼活一年,也赚不来那么多,还要被家里的婆娘埋怨。人家这才几岁,又是读书又是养儿,本事大得很哟!”

“嘿嘿,你这话说岔了,这种事,就是要趁年轻,越嫩越好,越嫩越贵!”

烟酒弥漫中一片猥琐的笑。

陈康蹲在一个废弃的石磨边,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竹梢玩着一只蟋蟀,偶尔举目四望,暮春的阳光洒在田野上,蜂蝶在金灿灿的油菜花间上下翻飞,大人们正在田间地头忙碌,远处的河坝,几个小孩正在放风筝,微风送来他们的欢声笑语,时有时无。

自打架事件后,渐渐的,小石坳家长们怕惹祸上身,都不许自家小孩同陈康走近了,小孩很会看眼色,见陈康仿佛变成了病毒,人人避之不及,便也乖觉地随大流,丝毫不记得曾吃过多少陈康买的零食,摸过多少次陈康的稀罕玩具。

大河石头好一些,但多数时候,也要听取其他小伙伴的意见。玩捉贼游戏,有人公开表示陈康参加他们就退出,次数一多,陈康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主动疏远了他们。

就这样,四岁零四个月的陈康,又回到了两岁前多数时候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日子。

蟋蟀肚皮上翻,六只脚惊恐地抖个不停,陈康惆怅地叹了口气,将其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