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芫姬故意纵小狼闯进了我的院子,想要我的命。
那时他只当芫姬调皮胡闹,却没想到我怀着身孕。
无论芫姬怎么哭求,他都不肯再见他。
芫姬便在一个雨夜,赤足来到姐姐常待的水榭边,跳起了舞。
腰铃声声碎在雨声里。照看她的婆子想要哄着她回去,芫姬犯了倔不肯。
婆子无法,只得来求小侯爷,哭着道:“侯爷,求您去劝劝她吧。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小侯爷脸色阴沉。
他怒道:“那便由着她去死!”
可尾音里的迟疑,分明是担忧。
小侯爷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
我侧着脸闭着眼,呼吸平缓,只当自己睡了。
小侯爷低声道:“栖梧,我总不能真的不管她。她还是个孩子……”
我并不搭腔。
他仔细为我掖好被角,出门看芫姬去了。
我睁开眼,怔怔看着房梁。
没有婢女呜呜咽咽地过来抓着我的手,替我委屈了。
他把侯府中唯一会心疼我的人杀了。
雨打檐声阵阵,我在四下无人的湿冷雨夜里,终于落了泪。
我想念我的婢女,想见我爹,想念我自小长大的将军府。
小侯爷再回来时,见到我的眼泪,慌得过来替我擦:“栖梧,我回来了,你别哭,我回来了……”
我哑声道:“我很后悔。”
他小心地抱着我:“后悔什么?”
“后悔嫁给你,”我说,“我这一生,从未这样后悔过一件事。”
他的脊背僵硬了。片刻之后,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放我回去吧,侯爷,”我不看他,只看着房梁,声音轻得近乎哀求,“我时日无多了。临终之际,我想和家人待在一起。”
他将我扣在怀里,很用力,硌得我生疼。
片刻后他咬牙抬起头,眼底血红:“不可能。我不准你死。就算死了,你也是我的人。”
他派了人对我严加看守,拦了我的书信,生怕我离开侯府半步。
其实他多虑了。一个病秧子,靠自己能走多远呢?
我不闹,可也不喜不怒不说话,木然得像提前死了。
小侯爷扯住我的手腕,强迫我看着他:“宋栖梧,你非要这样吗?”
他哑声道:“栖梧,你对我笑一笑。你……你不是想你爹了吗?你笑一笑,我带你去送你爹。”
“你不知道吧,我拦了你的书信。你爹要出征了。”
14
北狄进犯,圣上派了我爹去应战。
北狄,是荛姬和芫姬的故乡,也是小侯爷生母的故乡。
出征那天,小侯爷带着我,为我爹送行。
我为自己一笔一笔描了妆。艳烈的胭脂和口脂,掩住了近乎惨白的唇颊。
小侯爷站在我身侧。他的指腹描摹着我的唇,突然道:“宋栖梧,你这样子很像我第一次见你。凄惨,但又倔强得厉害。”
我没说话,挽住了他的手。
小侯爷的动作微微一僵。
我对着我爹言笑晏晏,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是回到侯府,我就呕了一口血。
“宋栖梧!”小侯爷脸色发白,“你怎么回事!这样还要强撑!”
这些天,体内的旧疾已经在蚕食我的身体,我病得越来越重。
我知道,我等不到我爹班师回朝了。
这将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可我希望他记得的,是自己女儿言笑晏晏的样子,而不是行将就木,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