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仙人洞的竹林成了一片白,天地一片寂静,像一个巨大的坟冢。苏如晦坐在门槛上,两手揣在大袖里,脖子上围了白狐围脖。哈出的热气像烟雾,徐徐消散在冰凉的飞雪中。穿了这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依然暖不了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他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苏如晦今年二十六岁,旁人正值壮年的年纪,他却行将就木。他快死了,妖核散发出来的毒素在一点点啃噬他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他本应该躲在屋子里烤烤火,毕竟他这么虚弱,吹一会儿的风就头晕眼花。可他不愿意进去,像是自虐,他就愿意在门槛这儿待着。

“桑持玉,”他大喊,“我冷!”

竹林小径的尽头,那个松竹般挺拔的黑影若隐若现。他抱着枯月刀,磐石一般驻守在仙人洞口。如果不遇到天崩地裂,他恐怕一步都不会挪动。

“进屋。”桑持玉的声音比飞雪更冷,很遥远地传过来。

“进屋也冷,”苏如晦笑嘻嘻地说,“除非你抱抱我。你抱抱我,我就不冷了。”

苏如晦说完过了半晌,小径尽头一个字儿也没有传出来。天地间只有簌簌的雪声,那么寂静,那么孤单,苏如晦心底一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桑哥,”苏如晦大声问,“你还在吗?你不应声,小心今晚我钻你的被窝。”

他清冷的嗓音终于再次传出。

“无耻。”他说。

“喂,”苏如晦捡起一根树枝,用树枝戳雪,“桑持玉,等我死了,你能把我埋在你院里吗?你可别让我舅把我送回奔狼山的澹台祖坟,那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会很无聊的。你把我埋在你卧房后头,你每天下了值,过来陪我说说话。”

桑持玉那边又沉默了。

苏如晦拖声拖调,“你听到没有啊”

“苏如晦。”声音近在咫尺。

苏如晦愣了下,抬起头,对上了桑持玉的双眼。桑持玉的眼睛很黑,像冰凉的玉石。从前他是一贯没有表情的,眼睛也泄露不出太多的情绪。但是今天,苏如晦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似乎是悲伤。桑持玉在难过么?为他而难过?

“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他蹙起了长眉。

苏如晦有些无措,“我说着玩儿的,你干嘛还当真了?放心啦,我是个大祸害,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肯定能长命百岁。”他刚说完,就不可抑制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好半晌,鲜血漏过指缝,淋漓落在雪地里,红梅似的,是极扎眼的红。苏如晦心想他这破败的身子实在太不给面子了,刚说完大话,就打他的脸。

好不容易平复,他正待再说些安慰的话儿,身子忽然腾空,桑持玉竟然把他抱了起来。他满脸惊讶,桑持玉不由分说,把他抱进屋子,放在床榻上。桑持玉全程没有说半个字,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关上了门。苏如晦还没从桑持玉的拥抱里回过神来,就发现这厮已经离开了。苏如晦忙起身,想要推门,却发现门从外头被锁上了。

“锁我干嘛!”苏如晦拍门。

“休息,不要胡闹。”门外传来桑持玉的声音。

“桑持玉,”苏如晦叫道,“开门!”

“我在门外,”他的声音稳稳的,“不走。”

“那你干嘛不进来陪我?”苏如晦靠着门,气闷地蹲下。

桑持玉又不说话了。

静了半晌,苏如晦心里又开始发慌,出声确认那厮还在不在:“桑持玉。”

“我在。”

“你进不进来?”

“不进。”

行。苏如晦扯来一张棉被,睡在了地上。背贴着门,似乎就贴住了门那边的桑持玉,这让他的心多少安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