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信里写:
“年轻的时候不懂为什么《两小无猜》里他们要在爱得最深的时候殉情,现在懂了,但已经来不及回到过去。我爱过你,也得到了很多爱,我很感激能跟你一起分享的生命。但再多的感情、任何人的精力都经不起无限的消耗。不是我不想坦诚,但有些事很难传达给任何第二个人去体会。不用觉得是你哪里做得不够好才消耗了我,消耗我的是人性普遍的弱点和我自己性格的缺陷、是每个人只要活着就必须面对的一切。分开不是因为谁的错,如果我爱的是别的人,或者谁都不爱,人生也会有别的事来磋磨我。所以别自责,和你没有关系,你很好……是亲密关系这件事对我太难了。
“我爱你是因为你最爱我。我愿意辞职,学习做家务,做一切我没有兴趣的事让你开心,是因为你给过我的正向反馈比包括工作和爱好在内的其他方面都多,所以我主动选择了把自己的生命投入恋爱之中,我没有后悔过。
“我曾经跟咨询师说,我愿意竭尽全力去维持爱情,因为你已经是很爱我的、很好的人了,我想象不出离开你还能有谁更爱我。如果跟你分手,我知道自己余生都不会再有勇气和机会走进别的关系。你问我耳洞的事,是的,你把我当做女性开过好多玩笑,在最无望的时刻,我一度否定了自己的性别,妄想假如我是个女人,是否一切就会好呢?但自欺欺人没有用,是男是女我都是这个有缺陷的自己;不论如何尝试迎合他人都只会让我痛苦,也并不让任何人满意。这些年我尽力了,也失败了。现在只能接受这份失败,等待时间长出新的皮肤,让我还能去爱情之外的地方找自己余生的价值。
“我有时候想,人不是活到一百岁然后突然死掉的,人是在一生中被磋磨着慢慢死掉的。我已经是个被生活淘汰的废品,如果离开感情、不再患得患失,或许还能再多苟延残喘几年。但你是健康的,离开我的你还可以是完整的人。不要怀疑自己,去往前走吧,去你自己的未来。
“我跟你说以后不要再见面,对你是不是有点残忍?其实对我也是的。那么就像《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部小说我觉得最美的就是他在绝笔里写,等到你垂垂老矣,时空的乱序中还会和年轻时的我再见一次面。我也期盼着我们还能有这样的一次机会,如果某一次震荡过后,你不是唐恣嘉,我也不是许应,我们都不再记得过去……我希望有一个健康完整的我,还能用赤子之心再去遇见、也许再爱一次新的你。”
许应可以完全地接纳“唐恣嘉”,但“唐恣嘉”想要的是一个“女人”,不是许应这个人。
他已经想起来很多事,脑子里的考据和分析足够写几万字的许应分析论文,唐恣嘉想,尽管自己的所知还并不完整,但这就是结论了。
从地铁出站时,雨完全落下来了。还没有做任何心理建设,或者命运从来就不由得谁准备万全,唐恣嘉看到了楼梯上茫然的许应。他没见过他本人,却又无比地熟悉,一眼就认出来。
今年是他们的本命年,许应快要三十六岁,不再是当初十八岁在教室后门压核桃的无辜少年。现实中的许应中等身材,面色苍白地贴在墙边,浑身散发着中年人被生活消磨后的丧气畏缩感;他的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目光因为失去眼镜而涣散无助,让唐恣嘉不得不从人流中走出去:“你要帮忙吗?”
许应闻声望向这边来。
他的眼眸对善意泛出期待的光彩,笑起来像暮春温润的雨。单边耳垂上那个洞眼的凹陷,看起来那么柔软。唐恣嘉的心口遭了一记重击:过去无数日夜对梦境碎片和《万仞千山》的反刍、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一切都在驱使他去爱护去依恋眼前的人。他清楚知道自己不是,不是,不是那个人,但这一刻唐恣嘉对许应的情感冲动几乎和那个人共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