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蓬头垢面,将安然熟睡的婴儿摆在他的面前:“皇孙言,卫宅必是众目睽睽,君家应当安全一些;此子送至君前,生死由君。”
抚过光滑的镜面,看着熟悉的纹饰,霍光肯定了襁褓中婴儿的身份――这枚宝镜虽然价值不菲,但是,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用这种毫无标记的东西为凭。
――这是元鼎二年,张骞出使乌孙归来,送给大将军卫青的礼物之一。据说佩之者为天神所福,卫青只是付之一笑,从未佩过。元鼎四年,太子长子出生,卫青送的贺礼中便有此物。
“你是何人,为何皇孙将此子托付于你?”虽然证明了孩子的身份,霍光还是很谨慎。
女子抬头又叩首:“婢子是皇后的长御,奉皇后诏送史良娣及王姬、曾孙出宫,不料,出了宫门,便回不去了。皇孙仁慈,携婢子一同逃亡……”
霍光沉默地听完,再次询问:“皇孙等对此子可有计较?”
“皇孙言,不奢望其它,但求此子得庇,平安一生。”
“只是平安……”霍光心中刺痛――竟只是如此简单……甚至卑微的愿望吗?
“……好……”
“不好!”
在霍光打算答应的同时,一个决绝的声音响起,生硬地打断了这场隐秘的交谈。
看到长女,霍光不禁立时皱眉,一边示意女儿进来,一边轻斥扶着女儿的妻子:“幸君不知轻重,你也不知吗?她如今的身子怎么能出来?”
东闾氏只是苦笑――夫君,女儿,哪个是肯听她劝的?
只着居家绛袍的霍幸君坐在铺了蒲桃锦的独榻上,扶着凭几,脸色苍白却坚决地问父亲:“平安之后呢?让太子唯一的血裔一生卑贱地活着?让大汉正统的嫡嗣一辈子屈居人下?若是这样……太子起什么兵?皇后为什么自杀?……我们又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倒不如……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去与父母团圆!”
长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片利刃划过他的心尖……绵绵不绝的疼痛得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幸君……现在……我们无法考虑将来……那么遥远的事情!”霍光忍着心中的痛楚对女儿解释。跪在房中的女子也轻轻颌首。可是,他的女儿闭上眼,固执地拒绝:
“长御,考虑将来已是奢望……”
“没错!”
“但是……若没有将来的希望,我们如今为何努力?”
他的女儿睁开眼,清明的黑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他能拒绝吗?
“……就算保留他的身份……幸君……你知道诏狱是什么样子吗?”
――连正值壮年的健康男子都未必能经受得住狱中的寒苦,何况这个稚弱的婴儿。
霍幸君沉默,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宝镜的合采系绳上。
“……这是……”她困惑,霍光同样困惑。
年轻的长御闻声看了一眼霍幸君执于手中的彩绳,给了答案:“这是史良娣从腕上解下的。”惊变突至,他们竟找不到东西将宝镜系在婴儿身上,最后还是史良娣想起自己身上还有此物。
“你见过?”霍幸君经常出入太子宫,见过此物并不稀奇。
霍幸君摇头又点头:“我在别人身上见过此物……”
霍幸君努力思索,最后一拍凭几:“想起来了!是被征召治巫蛊狱的使者……原来的廷尉监……我在史良娣的居处见过他……良娣说是家乡故人……叫什么……那个姓很古怪的……”
“邴吉!”故廷尉监、与出身鲁国的史良娣同乡、姓很古怪,这三点足以让霍光猜到那人的身份了。
“对!就是邴吉!”霍幸君肯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