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尚书来到厅中,厅中等着他的是应天府推官。

推官道:“府台令我给大人先通个气儿,具体怎么定,下午府台大人亲至再议。”

因嫌犯和死者同族,又是大族,官府都得和宗族协调着来,不能只凭律例判案。

一些鸡鸣狗盗的小事,宗族若愿意,内部就可以处理消化。地方官员也乐意如此,这样他们的任期内“案件”发生数就会少。

时下考核官员政绩,案件发生数、诉讼发生数都是考核标准。

所以应天府尹要等着凌氏族长到了再一同议。族长在城外,这一去一回,就得下午了。

推官带来了相关的文书和证据给凌尚书过目。

一张凌延签名画押的赌债字据。一份凌延的口供。

凌延也不傻,杀凌明辉的事无可抵赖,他承认了。只一口咬定是兄弟二人因赌债发生纠纷才误杀,又说是凌明辉嫉妒他富贵,故意诱他去赌,从他这里坑钱。

至于林嘉、张安、刀疤三等人的事,他绝口不提。

背一桩人命官司就够了,可不能再背第二桩。

他其实十分惴惴,不知道柴房里那摊血怎么解释,想着万一被质问,就推说是凌明辉的血。

没想到根本没人问。他有些诧异,但也不可能自己再提起,就干脆闭嘴。

他不知道,官府的人赶到的时候,只有他和凌明辉的现场。柴房里已经被清理过,刀疤三的血全被冲洗干净。

凌延的杀人案里,凌昭要张安和林嘉全部隐身。

他知道,凌延只要不傻,就不会主动再背一条人命。

凌尚书谢过了推官,送了客,对凌六爷道:“叫九郎、十一郎都来。”

凌昭及冠已出仕,十一郎虽未及冠但已成亲,以时人的眼光来看,也算是大人了。如今家中有事,他们都该参与进来,便没有发言权,也可以看看听听,旁观学习。

凌六爷道:“叫十四也来听听吧。”

他是十四郎的亲爹,几个儿子中十四郎一枝独秀。虽不敢妄想他像凌昭那样,小小年纪就出仕,参与家族事务,但也想为十四郎争取个旁听权。

凌尚书道:“他还小,心性未定,先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些事移了性情。”

他批评凌六爷:“勿要揠苗助长,伤了仲永。”

凌六爷唯唯受教。

凌昭今日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经太阳高悬。

身体和精神有阔别已久的放松感。自然睡眠终究和服药昏睡是不一样的。人身体的需求骗不了人。

他起床后便在等着,果然等到了应天府来了人,又凌尚书派人来唤他。

从容去了议事厅,连他在内,在家的四个成年男人是凌尚书、凌六爷,他自己,和十一郎。

十一郎已经被这个事震惊了他的兄弟中,竟有人杀了人,不可思议!

他见到凌昭,便忍不住叫道:“九哥!九哥!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

凌昭到了,凌六爷便把事情完整又叙述了一遍。

十一郎先前只知道凌延杀人,待听了细节,更震惊。惊于凌延赌,惊于赌之危害之大,更惊于凌明辉后脑碎裂而凌延身上无伤。

他已经不敢说话。

凌尚书问:“熙臣,你怎么看?”

“不能是故杀,有损声誉。”凌昭道,“按过杀论,判绞即可。”

故意杀人是先有杀人之心后行杀人之事,这是恶。

过失杀人是少年人争执撕打中失手了,是错,但不是恶。

二者性质完全放不同。所以虽都是死刑,但故杀判斩,尸首分离,必须偿命,非大赦不许收赎。过杀判绞,能得全尸,也允许收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