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射过来的那双眼睛,曾经似“葳蕤”这个名字一样熠熠生光。

而现在,眼下那些细小的纹路把她打碎了。

早在离开平城,藏身古刹的那一夜,徐葳蕤就已经丧失了所有生机。

她本不该这样活着。

承受未完的遗憾和永不消解的耻辱。

林忱侧视着白瓷盘的碎屑,心底仿佛有一个荒凉的空洞在散发恶意。

她只想同母亲说说家常的话,可徐葳蕤不给她这个机会。

执念将人腐蚀成一副枯骨。

在这一刻,她忽然领悟了李仁信里“天意”的另一层意思。

天意就是要叫人难过,这世间的真实如此地混乱无序,竭尽全力要做的事无论是出于何种崇高伟大的目的,都不可避免的被真实践踏。

圣言,不过是对志同道合的人来说,而对于不仁的上天,目的,没有任何意义。

走出这沉闷压抑的卧房,林忱恍惚了一瞬。

她又开始疑心自己的计划是否还有疏漏,是否能够成功。

她走出院子,回到自己的屋子,接下来又该应付那没完没了的猜斗。

正在这时,窗外忽传来小童的叫声。

“殿下殿下,有你的信!”

小童手里提着个木盒子,憨态可掬地行了个礼。

林忱接过来,打开盖子,闻见馥郁的桂花的甜香。

“我们一起种下的桂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花?我根本等不及,就用去年晾下的桂花干粉做了桂花糕,加上最近流行的药粉,用冰和密密的油纸扎紧,一路放到青海也不会坏掉。让我猜猜,殿下是不是又在自怨自艾?真是让人烦恼啊,快点回来,让我扮个鬼脸,搏殿下一笑吧。”

她怔怔地捏着这张纸,清风携着桂香婉转缠绕,某种巨大的、横亘的东西仿佛被拦腰斩断。

不过是如此细小的真情,也能将她从深渊里救赎。

**

徐帆接下来的几日,陪林忱遍游青海。

他知道她心头压着事,就偏偏要这样耗着、观察着她,考量她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才动肝火。

可林忱始终没有动静。

她像一个真正的观光客,仔仔细细地赏花观海,品味水里捕捞上来的稀奇海鱼。

她沉默地瞧着徐家的刀客晨起练功,瞧那些木桩上新添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直到徐帆先忍不住。

他忍不住向林忱询问徐家接下来的命途。

从见到林忱的第一面,徐帆就在不断地试探和裁夺,作为新一任的家主,他必须为徐家选出一条最好的路,选定最值得追随的主人。

他的父亲犹犹豫豫、左右摇摆地选定了林忱,徐帆不认可,他要亲眼看,看这人是否足够成熟,气运又是否眷顾于她。

一旦认定,绝不更改。

他们坐在庭中喝茶,林忱听到他的询问,中肯地说:“你以为,我能走到现在,靠的是自己的能力么?”

徐帆一怔。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林忱接着道:“天下人熙熙攘攘,我并不比他们多出三头六臂,但合适的身份给了我机会。前三十年的布局改变了天下人对于女官的看法,奠定了文渊阁的基业,而我在最合适的时间接手了这一切。所有准备均已就绪,而今皇帝一旦驾崩,以后将不会再有这个称谓,第一顺位的储嗣也会被控制于他所在的封地,由锦衣卫负责看守。接下来的日子里,谁能分得多少权力,我并不关心。说到底,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是因为我并不想让朝廷陷入一潭死水。大家各凭本事做事不好吗?可总有人不愿意给文渊阁公平的机会。我所想要的,只是想争取一些时间,让我的人得到开始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