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敲着栏杆,只觉得这团迷雾越来越怪。
假郡守,真山匪,还有满城的灾民,破落的大户,拿不出一粒米的官仓,安西这地方真是有意思。
“殿下啊…”她的目光还是往后绕了一圈,从林忱脸上擦过去,“不知郡守可曾听闻,前朝第一位皇帝年老时喜欢追求仙道,于是在皇宫中修了许多暗道,又在自己住的地方放了一位傀儡皇帝,他行踪飘忽不定,心思更令臣子琢磨不透,因此,底下的臣工日日提心吊胆,生怕陛下哪一日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语气戏谑,刘郡守却没有风趣的品质,还问:“果真如此吗,萧大人真是见识广博,我就从来没听说过这则逸闻。”
他嘴上先奉承出来,心里反应了一会,也没明白萧冉的话和他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站了也有一会儿,只好请人先回去。
到了郡守府,第二日便要正式商议救灾事宜,刘郡守心思难定,还是决定请人吃点夜宵。
甜甜的酒酿丸子吃了一半,林忱正搅着里头的桂花碎。
刘郡守说:“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先请示过萧常侍。”
萧冉点了点头。
“我想您也知道,安西这地方不算大,管事的官员大约只有十地的县丞,每两县并作一城,有巡示一名,再往上是郡里的郡丞、郡守以及京城派来的监管等。这些人明日都会过来议事,可我还想向您举荐一个人。”
萧冉喝了口清甜的酒酿,眼睫微动,问:“谁?”
“此人出身翰林,后来外派历练到了安西,不过现在只是郡守府一名小小的幕僚名叫郑鲁才。”
听到这个名字,后面林忱的瓷勺柄轻轻敲了下碗沿。
萧冉也抬起头来。
刘郡守试探道:“大人意下如何?”
萧冉用丝绢手帕拭了拭唇,问:“我记不大清了,此人是不是齐宴的学生,和何坤是同窗来着?”
刘郡守仿佛听不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庄重道:“是的,郑鲁才不但是他的学生,且是他的子侄,自小与他十分亲厚。”
萧冉和林忱对视一眼,彼此心有灵犀。
“郡守大人久居安西,对上京的人事恐怕不大了解。”萧冉故意试探,“我同齐大人私交不大好,看见他家的亲戚就烦。”
刘郡守眉心紧簇,眼睛微垂看向地面,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拜道:“我想问一问常侍,安西受灾多久了。”
萧冉算了算,说:“从端午水讯,到今儿…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以来,单是官府统计,每日就有两千人死于饥馁。大人原先高居庙堂之上,眼睛见不得这些受灾的百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如今既然不远千里奔波到此,一路上生民深陷于水火的惨状…应该了然于心了吧。京城的党争纷扰,与我这样的小人物无关,我举荐郑鲁才,除却他的确有应对安西之灾的良方,更重要的是想知道,常侍是不是肯暂时放下派系之别,与成玉殿下共同拯救安西的百姓。”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不留情面,历来官场上都有拉帮结派、斗得如火如荼的事,可这些是阴私人人知道,人人都不说出口。
刘郡守是第一个说出口的,他抱着慨然的决心说:“大人先前问,为什么不向安西的大户借粮,现在我回答大人是因为安西早就没有大户了。安西的山匪已经猖獗到了极点,他们劫掠百姓的口粮,官府剿匪不力不敢上报,只能坑害城里的大户,先是以通匪之名抓其家人,再索要赎金,名曰‘贼开花’。从早两年开始,便有许多大户因此破产,今年受灾如此严重,就更不用说了。”
他说完,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萧冉回望过去,林忱眼眸沉沉的,里面藏着的猛兽正缓缓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