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意第一次看自己分管的病人出院。
病人患的是双相二型,还被列为重点临床项目。
宋意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出院的病人,竟然会是入院时病情最严重的那个。虽说患者后期的临床表现确实不错,出院是件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事,可宋意心里仍旧乱乱的。
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宋意会忽然觉得,好像救死扶伤是一回事,而医生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职业路径却是另一回事。这两者看似和谐统一,其实内里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散乱的棉线全铺在心口上,厚厚沉沉的,堵得慌。
“没完了是吧?”见宋意不动地方,赵朔皱了下眉。
月港医科大学的精神科放在全世界都能排上名次,三院的医生,十个里面有八个都得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赵朔比宋意大上个五六岁,从宋意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俩人的导师是师兄弟,论辈来算的话,赵朔不算宋意的直系师兄也算是个旁系的。
学术圈总是特别爱讲究这些“亲缘”,以至于赵朔看宋意和闻越,总有种老母亲带儿子的错觉,啥事都想操个心。
“那你说说,脑子里想什么呢?”
“我在想,”宋意收回视线,低下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累了一天了,现如今神经刚一松泛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乏累的,就连说话都有点让人摸不着头绪,“想他之后还会觉得生活没意义吗?”
这话一出,赵医生心里一惊,连打哈哈的心都没了,直接正儿八经地板着脸开始训人了:“不是,宋意,你清醒点。别也跟闻越似的,给我来一句什么‘能共情病人’的话。我年纪大了,遭不住你们接二连三的都搞这一套。干什么这是?要造反?”
“没有,赵哥你先冷静一下。”
宋意赶紧给赵朔的长篇大论画个句号,不打断他,又要开始唠叨一大长串的精神科医生职业道德和工作守则。
不过这也不怪赵医生,人刚升上副主任没多久,就被闻越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无论看谁都觉得对方跟个入戏太深的演员似的。
可宋意又不是闻越。
他早在能记事的年龄起,就清楚知道什么是精神类疾病,什么是精神类患者了。
共情病人?
怎么可能呢,这对宋意来说实在是太荒谬了。
宋意是从小看着爸妈之间的情绪博弈长大的。他天生便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那些不动声色的掩饰,以及对各类欲望的克制,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因为熟悉,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做到一视同仁。欣喜也好,疯癫也罢,人世间的大多数情感,在宋意眼里都是平常。他不需要勉强自己沉浸在与患者相同的情绪。仅仅是简单且客观地去观察和思考,就能够让他知晓患者内心世界的一切细节。
“那你什么意思?病人出院了你舍不得?”
“不是。”宋意转过身,虚晃着拍了一下赵朔的肩膀,无奈地说,“赵哥,别瞎猜了,没一次是对的。你忙吧,我下班回家了。”
“……”
对病人该有的关心和呵护,以及必要的冷漠和疏离,这个度总是被宋意拿捏得很好。
可这个度,这个分寸感,这个既能照顾好病人又不难为自己的游刃有余状态,是不能仔细琢磨的,要是再往上一层想的话,就会觉得整个人都是空虚的。
毕竟,医生当久了,悲欢离合见多了,人也就越来越麻木了。
麻木,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词汇。
累,疲惫,空虚。
宋意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昏昏沉沉的。
他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