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解药虽可得,盛解药的肉身却会腐蚀五脏六腑,最终如枯叶般凋零。
而琳娘,便成了这盛解药之肉身。
严大夫告诉我,琳娘五脏六腑已经腐坏,她之寿命,长则不过三日之期。
我失魂落魄回了时府,再去看望琳娘时,心头却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我质问她,为何要舍身救我。
我之于她,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端方老爷,如何配得她舍命相救?
还是说,她已忘了亡夫,心悦上了我?
是啊,时琮可比谷永祥好过太多太多。
可在那当下,我不再将自己当成时家老爷,而只是谷永祥,是她的亡夫。
她怎可以忍心割舍掉我们的小禾,而去救一个不相干的男子!
面对我的质问,琳娘微微一愣,继而喃喃道:「老爷都知道了?」
我并未言谢,仍冷着声道:「为何救我?」
「老爷帮了奴和小禾太多太多,奴无以为报,只有……只有如此方才得以报得万一。此行我同小禾商量过的,小禾亦不忍见老爷毒发,对此很是支持。奴并不想以此要挟老爷什么,若老爷可怜见,日后便请照拂照拂小禾吧,他很乖的。」
「我不过予了你们容身之所,何来恩情之有?你在救我前,可有想过你那葬身火海的亡夫?琳娘,你早将他忘了吧?」
「忘?」
琳娘喃喃自语,继而缓缓摇头道:「怎可能忘。他虽独臂,却从不是我的将就。与他相守七载,已不枉我于尘世间走过一遭。如有来生,如有记忆,我仍愿寻他爱他。」
提及亡夫,琳娘独眼里盛满了缱绻情思,却照得我自惭形秽。
我紧着喉咙,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从未嫌过他是废人么?」
「即便他只有一只手,可他仍为我和小禾撑起了一片天,他仍勇闯大火将我救出。我的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却从不是四体不勤的废人。」
琳娘眼里有她的坚持,更有对亡夫的信任。
我身随心动,想握住琳娘的手,她却先一步移开,十分平静同我道:「老爷给奴和小禾的,不止有吃住上的支持,亦予了我们为人的尊严。老爷皎若皓月,比奴一流萤更值得留存于世间,亦能给更多人带去温暖。以奴之命换老爷生还,甚值。」
不谈亡夫后,琳娘看向我时的目光便恢复了清明,并看不出有半分私心。
她真真将我当成了老爷,亦当真对我感恩戴德。
可我,如何受得?
明明,我是那负心之人。
明明,我也是她放于心尖上之人。
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她已要身死,我又如何能将她诛心?
难不成要同她说,我记得她,却瞧不上她?
她见我为她泛红了眼眶,微扬唇角扯开了一抹笑,宽慰我道:「老爷不必为我难过,似我这般的人,活着亦是苦行。或许啊,天可怜见,我会在下边重逢我夫君呢。」
我沉默良久,最终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会的。」
16
我到琳娘屋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华黎便着人来寻我,说是我们的孩儿染了急惊风,啼哭不止。
身为时府老爷,我并无甚理由留下长陪琳娘左右。
我只道了声让琳娘养好身体便起身离去,然而,便是那天,琳娘长辞归了西。
爹娘感念琳娘的恩情,将她送回河定村风光大葬,和谷永祥葬在了一起。
合棺那日我在现场,属于谷永祥的尸身已化作一摊白骨,却仍清晰可辨他失了一臂。
村里人窃窃私语,说此残疾夫妻是为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