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抚着他冰凉的脸庞,说:“不要胡思乱想,等郎君归来。”

雄鸡报晓。长夜尽,日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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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茗记得自己把佩刀带走了。记得清清楚楚,带走了。

他一身华丽繁复的礼服,站上了天子专乘的六驾车舆,握住缰绳。他再回头看了一眼倚门凝望他的烟奴,才终于扬起黄金盘龙的鞭子。六匹神骏扬蹄嘶鸣。马车缓缓前进,金甲闪闪的护士队浩荡跟随而上,一切都庄严且肃穆。天子驾六,巡游天下,也算登基当天宣示自己的权威与统治力的一项仪式。

仪队是难以想象的浩荡。最前列有四头大象,导象,最后面再跟五头大象,名宝象。令人震撼。

帝王巡游都城主轴重要节点,甚至与夹道的百姓互动,接受百姓的瞻仰与祝福。整座都城都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比过节还激动夸张。张灯结彩,鲜花呼喝。需敬需卑需跪,山呼海啸万岁万岁,猛烈的浪潮席卷着悲欢与喜悦。他们的新朝终于要来临了!没有战争没有流离,不再会家破人亡,也再不会有人相食千里无人的惨象!一个新的王朝!他们泪流满面,感恩上苍与君王。

与此期间,司设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礼乐大声。礼部的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巡游归来,钟鼓轰鸣,帝王衮服御奉天门。

都城的人声过于鼎沸,导致整座大地都在颤抖。太学馆是供宗室子弟们治学的场所,即使他们全都蠢蠢欲动着,这也并不影响他们要按时辰完成课时的硬性规定。掐点乘辇去观礼即可。

鸦奴尸体浮上太学馆碧湖的时候,巳时的鼓点刚好响起。

燎烟赶来的时候,他早已没了呼吸。

他一箪一饮养出来的孩子啊。福福的孩子。他的孩子。

雉奴被两名禁军死死按在地上,八岁的孩子,睚眦皆裂,像一只哀嚎的毫无还手之能的小兽。

阿犼抓着一只彩色的风车,呼啦啦随着风转动。那只风车,是燎烟为鸦奴一笔一划画来,一刀一刻亲手制作。

阿犼说:我想要这只风车,他凭什么不给?

他歪着脖子,他像是很真诚地疑惑,他问:或者儿子多问一句,亚父为何要偏心?

燎烟颤抖着手指,抚摸鸦奴冰冷的仿佛睡过去一样稚嫩的脸庞。他睡着了而已,永远。

枯寂的月亮,有桂花树会散发芬芳吗?有红眼的兔子与金色的蟾蜍吗?真的有嫦娥仙子吗?嫦娥背叛了射日的大羿,成为月亮。是怎样的故事呀?大羿为什么不射下月亮?

燎烟本来可以告诉鸦奴,月亮只是一轮巨大的黑色的死寂的星球。

他最终选择说:都有哦。但是鸦奴的问题,你将来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要自己去寻找答案。你要热爱。在自己的灵魂里点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

“鸦奴听荧阿爹的!”

“鸦奴想造一架可以飞的天船,飞到月亮上!哈哈哈,飞到月亮上!”

孩子铜铃般纯稚的笑渐渐远去,消散了无痕。他只能将这些缝合进他的心,他的心裂开了。

八月八,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巍峨宏伟的建筑,职能部门全部出动,骨鲠挺拔之文臣,颜威气盛的武将,谦卑的奴婢,凛然的仪仗队,肃杀冲天的军阵。礼炮燃放,鸣官宣天诏。

上天门需要天子步行。恢弘礼乐,肃穆的呼啸,一声声一浪浪。推着新天子走向他的新的起点。

天子踏上陛阶,一步一步向最高处走去。他所走过的地方,参礼的人群如浪潮跪倒行大礼。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