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推荐监察史去盯户部,亦是让她选人去盯身为陆重霜婆婆的夏鸢,去盯夏家本分不本分。
此人若玩忽职守,沈念安免不了被牵连,若刚正不阿拂了夏鸢的面子,沈念安保不齐就要被夏鸢针对。
她抬眼,目光颤抖着触到少女言笑晏晏的面颊,手脚失了暖意,冷森森坠入冰窖。
沈念安突得忆起自家太奶奶尚在人世时,回忆起初次君前奏对,四肢发软地叩首,连话都说不清楚。她自诩官场沉浮多年,安稳地熬过了鸾和朝,此时竟在一位年轻帝王身上,尝到了何为天子威仪。
帝王,终究与凡夫俗子不同。
她们是昊天所命,凤凰真身,御座之上,黄袍加身。
沈念安深深垂下头颅,一时陷入思量,闭口不言。
陆重霜颇具耐心地等她,随意地翻看眼前的奏议,唇畔噙着笑意,分不清喜怒。
良久,沈念安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陛下,臣心中有两名人选。”
“说。”陆重霜眼皮不抬。
“一位名叫周悦,入仕之处在青州历练五载,后累迁雍州监察御史七载,约是前年调入长安,在臣手下任职。她平日深居简出,不喜宴饮,做事谨慎。”
“另一个?”
“另一位名叫陈蒲若,其上三代为官,曾任冀州刺史十载,因屡次奏请先帝惩处先太女的窃国之举,被罢黜官职,此刻赋闲在家。”
陆重霜嗤嗤笑了两声,抬眼望向沈念安,柔声道:“听着不错,有空朕会亲自召见她们。”
沈念安松了口气,“谢陛下,臣……”
“不过――”陆重霜清雅的一声转折,截断了沈念安未落的话音。“方才的那些,都是粉饰皮肉。这血肉模糊的伤口,光是敷药包扎,却不将里头的尖刺挑出来,怎么能愈合呢。”
沈念安细细听来,旋即明白陆重霜是在暗指吴王陆怜清跟于雁璃。
她行礼,掷地有声:“陛下,子贡曾问孔子,管仲非仁者与?子答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陆重霜笑道:“桓公杀公子纠,管仲不能从死,又相之,而后一匡天下。沈念安啊沈念安,你这是以朕比桓公,以于雁璃比管仲,以陆怜清比公子纠。可对?”
沈念安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一旦您将吴王囚禁深宫,其麾下之人自然会依附于您。”
“你们这些臣子啊,可真是有意思。”陆重霜忽而感慨。“简直是后宅里的怨侍――妻主宠幸了一个,其余的便要眼红吃醋。但要是妻主随手给朋友送去一个玩耍,其余的便突然惺惺相惜起来,抱作一团。”
沈念安默然片刻,躬身道:“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还望陛下不计前嫌,海纳百川。”
“也是,满朝文武匍匐在天子脚下,又有哪个不像后宅等着妻主临幸的怨侍呢?”陆重霜自顾自地说着,双眸微眯,斜嘴打了个哈欠。“你的意见朕已知晓,下去吧……朕乏了。”
沈念安心肝颤了颤,向御座上的女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继而趋步退离。
批阅完一叠囤积的奏议,已是下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