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补玉取回了她的骨灰,遵照遗嘱,他要带她回故土。
他甚至还来不及收拾整顿自己的情绪,就在自家院子外面的围栏边看到了沈檐。他穿了件黑色的长大衣,站在茫茫雪地里,像个闯入天堂的魔鬼。
六年分离,丝毫没有使他改变,除了瘦,连浑身上下的戾气都遮掩不住。
沈补玉僵在原地不能动,怀里紧紧抱着妻子的骨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五官在黄昏里渐渐清晰。刀削一般冷峻的面部线条,眉目慵懒,似乎不想泄露太多情绪而刻意掩饰,中年沧桑使得他的两鬓已有些斑驳,大约两人还有三五步距离时他停了下来,从衣兜里掏了烟出来,低头点一根。
相顾无言,沈檐隔着吐出的烟雾看他,几年的婚姻生活让他变得更加沉着,依然出众,却已不是离开他时的少年单纯模样,莫名觉得他似乎有些长高,也许是因为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从男孩到男人的气质改变,使他看起来如松柏挺立,更加激起他想要摧折他的欲望。
他依然想抱他,疯狂的想抱他。执念像头饥肠辘辘的猛兽,而理智则像根脆弱的发丝扼着它的喉咙,他拿烟的手都在抖。
沈补玉盯着他的动作,强迫自己将他当成普通路人,只要经过他便可以摆脱在身后。
他低头艰难举步,擦肩时几乎可以闻到那久违的气息,他有片刻耳鸣,随后便听到沈檐说:“我时间不多。”
沈补玉自顾自往前走,沈檐提高了分贝:“大老远来奔丧,你至少也留我坐一坐。”
沈补玉走不动了,将怀里的灵龛抱的更紧,他失去了杨絮,失去了唯一可以抵御沈檐的盾牌,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样,立在雪地里,伪装了很久的坚强突然开始土崩瓦解,许多天以来一直干涸的眼眶迅速漫出眼泪来,开始只是无声的汹涌,渐渐气息不稳,喉咙里压抑着呜咽。
沈檐从正面抱他,被凶狠的挥开,几次之后他终于爆发:“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你走啊!”沈补玉冲他咆哮,倚着墙慢慢蹲下来,哭得更大声。
沈檐焦躁的想杀人,握紧的拳头几乎都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声,既然叫不动自己转身离开,他就只能站着,看着,受着!
沈补玉恐惧于沈檐的纠缠不休,他太霸道,习惯摆布别人的人生。这是他从前逃离的生活,他害怕回去,尽管失去了避难之所,但退回去,等待他的只有茫茫无底深渊。他用哭来发泄这半年来积压的情绪与失去妻子的痛苦,完全不在意自己当街失态,在沈檐面前,他不必做任何掩饰。
他哭了有一会儿,周遭没有任何回音,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路灯亮了,沈檐已经走了。
沈檐在飞机上心情恶劣,多亏许绍亨辞职,他才有一百一千个借口弄得自己忙忙碌碌,否则,即使是无用功,他也会失去所有判断能力,滞留在那里任他哭个够,然后把他弄晕了扛回来。
一个人独处时他无数此次告诫自己这六年来的平静生活才是他最好的下场,他已经放手,放手时的痛也已经淡忘,他不会出尔反尔,如经商一般,他不打没把握的仗,也从不强求合伙人或者对手,哪怕赢利再大。他习惯顺应自然,享受手到擒来水到渠成的轻松畅快。
可这一些常规准则在沈补玉面前都是云烟。天知道他是怎么走开的,现在他坐在飞机里,厌恶自己到想要灌一整瓶烈酒淹死自己。
柳扶松独自一人去探望老主顾,他的妻子必须照顾两个孩子所以不能同行。
沈补玉精神极差,客厅幽暗,他坐在沙发上,满面倦容脸色发青。没有葬礼通知,显然他不预备让杨絮在此长眠,扶松问何时动身回去,沈补玉说尽快。
扶松问:“带孩子一起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