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发现这片小天地中唯一的动静只有鸟声,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姜家的那帮贵少爷今日没来寻乐,不然若撞见自己方才发癔症,不知又要怎样作弄。
想到此处,陈敛骛忽然为自己松的那口气冷笑了一声,真是……作弄就作弄吧,自己被当成狗来供他们取乐的日子还少吗?对他们有什么可在意的。
陈敛骛小小年纪,掀起唇角的时候已经阴冷得没有个孩子样了,他就这样面色淡淡的,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笺,然后亲手拖过砚台磨起墨来。陈敛骛的下人向来不会伺候他,甚至平日都不会留在院子里,他也情愿如此,没人监视,能多得几分自在。
陈敛骛是要写一封拜寿贴,他皇祖父的寿辰要到了,虽然知道祖父连他的一个字也不想见到,但他还是要按规矩送去的。
面前的桌案不复百年前光彩,正中之处已经有些破陋不平了,陈敛骛蘸墨执笔,摇腕却不比在陈执眼前,而是顺应着那不平之势,纸上每一个笔划都大失章法,合起来仿若狗爬。
一向如此,在这里的人看到他的愚笨无能只会开心。陈敛骛心知肚明,皇祖父若是看到他这个字迹,会愿意笑着嘲上几句,可若是让他看见自己一手的太祖笔体,那恐怕是倒胃得笑也笑不出了。
其实陈敛骛也不明白,自己一个奴母难产而生的贱庶身份,在陈室中几近透明,是怎么独得皇太祖白眼的?
狗爬字行云流水运满一页,陈敛骛放下笔也放下费解,皇祖父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乎,一个猪狗蠢货的想法他不屑去琢磨,有这功夫倒不如……
陈敛骛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思绪里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是刚刚才走的,他的皇太祖。
陈敛骛不自知自己发呆了多久,等回过神来,他拖过桌案旁的书本,纸页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太祖笔书,“太祖,那真是你吗?”陈敛骛低喃自语,“百年前的你就是这个样子吗?”
纸上墨迹没有回应,正自顾自讲着敌多我少时的种种详备布战方略。
陈敛骛忽然觉得后背上好像还有温热,回手一摸,却摸不到那只大手了。
陈敛骛自记事起没有被人抱过,没想到这第一个抱他的人,居然是陈太祖元帝。
就算是在自己的梦里吧,陈敛骛把书合上,心说那也够稀奇了。
对于天地来说,方方正正的皇宫只是一口井;对于皇宫来说,这偏角的小破院又是一口井。
陈敛骛就被幽禁在这大井中的小井里,平日里一步不得离。没有玩伴没有陪侍,舞不得枪弄不得棒,对他而言,进益也是读书,消遣也是读书。
连书他也读不了许多,他要在祖父和姜家面前装样子,装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样子,让祖父开怀,让姜党安心,所以除了皇子们人手一套的四书五经和太祖丛集,他不能再要别的书来看。
四书五经里唯独诗经有些景致,可那是先秦遥远的景致,沧海桑田,他想见识下现在的山河,就只有从太祖爷书海夹缝的闲笔中窥视。
一身转战三千里,山河四海的风光确实都被陈元帝看尽了,哪怕是兵略正谈中极偶尔的闲趣琐话,对陈敛骛而言也是莫大的见识与辽阔。
陈敛骛生在一百年后的陈家,睁眼见到的就是这些人与这些事,他本来是习惯的,可是每每从太祖爷的书中走出来,他都有一种人事殊异之感。他成为了皇宫这口金井里最悲哀的人,因为他长出了一双鸿鹄的眼睛。
陈敛骛明白那才是人该活出的样子,那才是人该有的胸怀。可是他叫敛骛。敛骛敛骛,他只是一只长了鸿鹄远目,却一生跳不出枯井的短腿蛤蟆。
那才是人该有的胸怀……陈敛骛心中长喟,把头尽仰在椅搭脑上,双目无波无澜地望着这破屋废梁。
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