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道友看似比酒,实则论道,其间意趣,自然非是凡夫俗子可比。似这‘大梦’,一饮醉百年,梦里千般愿,便求的乃是恣意逍遥之道,纵使不得长生,亦有一段凡人难及的快活光景。”他看向江上翁,“可惜世间大梦,终有醒时,贪图一时逍遥,非是贫道所求之道,是以这一杯,不喝也罢。”
说着,他将手中那青瓷杯盏一倾,任凭琥珀色的酒水落入江中,一派目下无尘。
江上翁气得吹胡子瞪眼,竟是连自己的白鲤也不肯要了,骂骂咧咧地便要跳起来与他理论,却被山中叟拉住。
“青泽道友如此孤高自许,词锋犀利,却还请品评一二我这‘舍得’。”山中叟沉着一张脸,显然也按捺着脾气。
齐云天复又自飞鸟间取过那一盏玉杯,轻声一笑:“道友此酒名为‘舍得’,愿从未有得,便可不曾又失,虽是舍得,其实有舍无得。只是道之一途,岂可不争?岂可不得?只因畏惧错踏一步,招来万劫不复之灾,便要舍了万千机缘,固步自封,此实乃明哲保身之道,而不是超尘拔俗之道,亦非贫道所求。”
一语言罢,他同样是将酒水倾倒入江,连目光也不曾动容半分。
“说得好!如此说来,道友是中意我这‘无情’了。”月下客拊掌连连。
“道友方才说,这一杯酒中装的乃是天地日月,是以无情。”齐云天从张衍手中接过最后一杯,极为专注地把玩着那雕文细腻的金樽,“只是天地本无所谓有情无情,道友一心欲效仿天地求道,以求无我之境,便似饥者求食,贫者求财,非人之物欲纵情声色以求与常人无异。说到底,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你说是吧,周雍兄。”
齐云天话音未落,雪亮的剑光已然乍起,铺天盖地俱是剑意如霜。张衍并指如刃,数不尽的化剑剑意顿时交汇成一束,眨眼间已是直直钉入月下客的胸口。
老人却在那一瞬间露出诡异乃至狰狞的笑意,他的身体爆开,嫣红的海棠花瓣取代了溅开的鲜血四溢而出。
山中叟与江上翁在同时消失不见,而他们脚下的那道江河却忽然发疯似地奔涌起来,流淌的尽是金黄而赤红的熔岩,连带着周围巍巍山岭也被点燃。它们如同棋子般,被不知名的伟力推移挪位,化出一片围困之地。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失控,整片月明如洗的天穹开始皲裂,昭示着整片地界就要支离破碎。
齐云天抬手将张衍拦在自己身后,望着四面天翻地覆的变化仍是不动如山。他将手中那竟还未消散的金樽向着天边的星河掷去那星河本该是不可抵达之地,金樽脱手后却仿佛撞壁,在他们不远处溅起无数斑驳细碎的微光。
“月明则星稀,周雍兄该把自己藏得更好些才是。”齐云天看着那片开始扭曲的璨璨星河,笑意冷然。
第五百九十四章
五百九十四
布满裂纹的穹宇中,九颗大星次第亮起,光芒耀目,整片小界随之轰然崩塌,山岳摧坍,狂浪迭起,笑声压过天地。
张衍刚要按下齐云天拦在自己面前的手,便觉得有某种古老而狰狞的力量在步步而来。
四面八方所见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一寸寸的颜色剥落后,仿佛阴阳混沌乍分,万物未成,满目尽是空茫晦涩的玄冥景象。无所谓天与地,无所谓明与暗,更无所谓来路与尽头,这才是这片困住他们的小界的本来面目。
四周极尽虚无,却又并非真的空无一物无数巨大的殿宇与楼阁在这片虚妄的空间里载浮载沉,它们空有富丽堂皇的躯壳,却俱是白石雕刻,不带一点颜色,像是空洞的塑像倾倒得乱七八糟,无声地浮兀在浑沉的黑海里。那些亭台楼阁有的相去甚远,有的又在浮沉中麻木地相撞,而后,那些被撞断的飞桥或是折断的圆柱又会继续没有生气地缓慢游移,一如死去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