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上极殿那位不信你,是吗?”周崇举替他将话补完。

“他如今浑然像是变了个人。”张衍并未否认。

周崇举蘸了墨,继续誊抄那写了一半的方子:“我与你说句实话,这些年我冷眼瞧着,那一位自入得上极殿后,行事比之以往便果毅了许多,因着那层身份,一些杀伐决断也利落得理直气壮。但偏偏恁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门中洞天都只有服气的份。自然,哪怕真有不服的,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谁敢去触龙盘大雷印的霉头?”

“他处在那个位置上,行事自然不可拖泥带水,杀伐狠厉在所难免。”张衍不觉开口。

“……”周崇举抬头瞧了他一眼,“方才同我说自己旧情人变了的是你,现在替他说话的还是你。”

张衍被某个字眼一噎,皱了皱眉:“师兄这话错了。”

“怎么?你还想说你和那齐云天清清白白?”周崇举有些震惊于他的否认。

“当年在中柱洲时,他已答应与我结作鸳盟,当算是道侣。”张衍一本正经地纠正。

“……”周崇举险些没惊得把笔给摔了。

然而这样险些要柔软了岁月的口吻不过转瞬,张衍抬起头时,已不复方才不动声色的温存。他只以某种淡漠的姿态揭过那些话语:“我与你说笑的,以后这些话,也请师兄莫在提了,免得徒惹不必要的是非。”

仿佛真的只是漫不经心的玩笑,一时大意失了分寸,随即便再不肯逾矩半分。

周崇举久久地看着他:“看得出来,你心里不好受。”

“是么?”张衍端着那盏“春欲晚”,到最后也未曾饮下,只默默放回桌上,“我不觉得。”

这一年的溟沧,便随着琳琅洞天的抱恙,渡真殿主的闭关而显得乏善可陈。山门风平浪静得叫人昏昏欲睡,便是两年之后的大比,也无甚谈资。关瀛岳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参加了大比,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争到了一个十大弟子最末的位置。彼时孟真人与孙真人皆在,孟真人对这成绩不置可否,倒是孙真人在一旁笑道:“当年渡真殿主不也是自十大弟子最末一路坐到首座这个位置上的么?”

齐云天默默地听着,仿佛那段过去太过遥远,已经没有什么回想的余地。张衍闭关,其门下也未曾有弟子前来参加十峰山的大比之选。

而后溟沧诸事暂休,一时间齐云天只觉得那清闲来得令人发指。没有了连篇累牍的卷宗与文书,也没有了需要调度分配的方案,这竟让他有些不适。

他不喜欢这样空闲下来的日子,再如何闭关静心,也感觉来得虚浮。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份,无需事必躬亲,更无需让自己整日浸在繁杂的琐屑中,但齐云天在张衍修成洞天回归山门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忙碌,哪怕是焚膏继晷也无妨。

他近乎沉迷地热衷于那些杂事,愿意将心神耗费到山门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眼下,当他批阅完每日固定的那几桩事务后,才发觉案上已是一空。

齐云天将朱笔弃入笔洗,揉了揉额角,待得眼前那阵昏黑淡去后,便站起身来。

可又能去往何处呢?

他随手翻着那些谱册,竟是连一点蛛丝马迹的不妥都挑不出来,直到翻阅到一笔小寒界的外物支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那人死后,他的弟子被接回溟沧,仿佛便就是被掌门师祖安置在小寒界静修。

年轻的上极殿副殿主麻木地看着那一行小字,最后将周宣唤来,着他取几份不曾记档归案的丹药外物送过去,而自己则百无聊赖地步出大殿,转道经罗书院。

明朗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猝不及防洒落周身,却久久寻不到暖意。

齐云天微微仰起头,看向远处的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