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事关张衍,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龙渊大泽之北,鸾鸣矶。

白日里瞧热闹的人潮已退,夜半时分这里便又回到从前那副幽凉冷清。一天皎皎月色如霜雪落下,无数乱石无声地浮兀于高空,在滩上投出斑驳的影。偶有劲风凛冽地刮来,便是一阵石飞浪涌,风里尽是刀割般尖锐的呼啸声。

齐云天收敛一身气息,轻缓地落在中央的岛上,云纹暗显的衣裾无声地逶迤过一地狼藉。那些石面被烈火烧得皲裂开来,足见白日里那一战,是何等的火势汹汹。

他一贯谨慎,加之身份敏感,今夜是掩人耳目悄然来此,自然也不会轻易泄露周身气息,只抬手抚过身侧几块浮空巨石,看着上面漆黑的痕迹,若有所思凭着碎石上那些灼烧的裂痕,他大约也能猜出几分那涂宣的本事。能以小金丹之身炼出“炉龙显信种”,无怪乎有那般底气去挑衅张衍,只可惜……

齐云天稍微抿唇,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抬头看着冷月高悬,一张从容惯了的脸上始终没有更多的表情。

这片乱石徘徊中,他自能分辨出曾有两股丹煞在此碰撞相击,其中一个烧得如火如荼,想必是那涂宣的小金丹;至于另一个……另一个的气息却不那么分明,仔细审度,倒有些许后继无力之感,不似自体内而出,反倒像是,某种外物。

他闭目沉思半晌,细细感受周遭烟火余气,终于从这点极微弱的蛛丝马迹中,窥探出端倪。

看来今日张衍与涂宣交手,用的并非自己所成之丹,既败了涂宣,又藏了一手,当真是好手段,好谋算。

齐云天睁开眼,一挥袖负手而立,青色衣袍被风吹得翻卷不定,没有同发冠一并束起的长发漫天飞扬。他并不急着离去,视线在四周搜索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几块千疮百孔的飞石上。

那些飞石上的孔眼一看便知是被玄光侵蚀所致,二人斗法,留下此等痕迹本不稀奇,然而齐云天的目光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他伸出手,向着那片碎石的方向做了个拨弄的手势,一道气息放出,轮流在那些满是窟窿的碎石上一一撞过,所到之处,碎石无不应声而碎,在半空化作尘沙飞散。到最后,只留下一块悬石岿然不动,刚硬异常。

齐云天招了招手,那石块便自半空垂落悬到他眼前。

他伸手抚上石面时,心下便已了然凝土如钢,是土行真光。手指微动,将石块转了一圈,但见上面犹有血迹斑驳。果然这便是那涂宣所撞之石。

白日里一场轰轰烈烈的斗法,齐云天虽未亲临一观,但现下看罢周遭景象,当时场景也大抵在眼前走马观花上演了一番。所谓的涂宣战败,负气自绝,说到底,不过是他那位张师弟演予众人的一场好戏罢了。

齐云天垂下眼帘,手指自碎石上收回,思量间,忽地心头一动。

他蓦地拂袖回身,但见天地间月光冷白,独有一袭黑衣驻足于十步开外,似一片晕开的浓墨。斩不断,理还乱,恨无端。

“齐师兄,久见了。”

张衍神色平淡,抬手见礼,眉眼间自有一派冷定从容。

第三章

在此时此地见到齐云天,张衍不是不意外的。只是他将那点讶异藏得极好,面上波澜不惊,问候一句后便不再有下文。

他思量着白日里那一番手段固然掩人耳目,但总归不够周全,比斗结束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清理,只待夜间再来消了那些蛛丝马迹便好。他倒不是怕了世家的寻仇报复,不过是觉得眼下门中大比将至,自己需将心思更多的放在炼化丹煞之上。处理好些许细枝末节,便可剩了诸多麻烦,自然值得跑上这么一趟。

罗萧被他遣去安顿田坤之母,刘雁依那厢还在与琴楠切磋讨教,是以他便自行隐蔽了气息暗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