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是被耳边轰隆的雷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四面是无边无际的大雨。天地昏沉,他坐倒在一棵老树下,早已是浑身湿透。明道参神契对身体的影响渐渐衰退,赤红的发梢与眉尖一点点褪去那种凶狠的颜色,面容回归到往日的冷俊英挺。

他准备坐起身,心口却传来放肆的疼痛,逼得他就要靠回树干上。但他不过身形僵硬了一瞬,便咬牙站了起来,强行运转起体内诸多功法。很好,他终于还是在支撑不住以前离开了那个人哪怕是刀枪不入的力道身躯,也难以经受住从心头挖取血肉的损耗。他本就该是从容且无往不胜的。

心头的一块儿像是骤然空了,仿佛被挖走的不仅仅是坐忘莲,还有某些与自己更血脉相连的东西。

张衍抬手抹去眼前的雨水,却仍觉得有些难以分辨周围的景象。他努力睁大眼,眼睛疼得发烫,随即他才想起,这是自己杀入龙盘大雷印的电光所致。那样浩荡威猛的雷电,岂止是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那是几乎可以劈开天地的光。

龙盘大雷印啊……

他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雨水呛入喉中,转为低咳。

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哪怕万顷雷霆真的落下,有明道参神契在,我也无所畏惧。为什么不动手呢?

为什么到了那个地步,你还要手下留情呢?

心头一颤,于是又是一阵教人咬牙切齿的疼痛。张衍随手一抓,却并没有熟悉的水流绕过手腕化作清冷的长剑。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长天剑已是被他留在了那场雨中。这样也好。

那把伤过那个人的剑,他也不会再用。

“我,想要你这个人,想要你这颗心。”

“都给你。”黑衣青年擦去唇角的血迹,向着大雨低声开口,“都已经给你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三百三十三

摇光殿内一片清寂,只余下殿外的雨声哀哀地哭着。

秦掌门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半晌后才发话打破了这一室沉默:“至德。”

孟真人抬起头,自那一声点名中听出了背后的暗示,目光微动,但终究还是领命称是:“弟子告退。”他最后看了眼跪倒在地的齐云天,嘴唇嗫嚅了一下,似想叮嘱什么,然而垂落的长发将那张虚弱的脸挡去大半,他根本无从得知自己的弟子此刻究竟是何神色。

脚步声渐远,殿内又重归一片寂静无声。青年一动不动地跪着,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砖上,自袖口露出的手指细长苍白。

“起来吧,地上凉。”秦掌门低叹了一声,终是开口。

齐云天并不曾依言起身,只轻声道:“请师祖恩准。”

“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你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秦掌门目光端定,淡然发问。

齐云天默然片刻,声音沙哑地对答:“弟子……近来忽有所悟,加之旧伤已愈……门中诸事,弟子也早已不再过问,唯愿一心向道,求师祖成全。”

那样温静的话语之后,带了些不易觉察地颤抖,容易让人想起漫过杯沿的一线水,经不起触碰与推敲。

秦掌门神色不变:“你确实旧伤已愈,但你眼下这份心境,却非是求道之人应有之心。”

“……”天青色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抠着玉砖之间的缝隙,“弟子……”

“你什么都不肯说,又要我如何答应你?”秦掌门轻描淡写地截断了他意图掩饰的措辞,他看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眼中终是带了些悲悯,“云天,究竟发生了何事,教你如此心灰意冷?”

“弟子……弟子没有心灰意冷。”齐云天极缓慢地开口,“弟子只是醒悟过来,半生莽撞,以至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唯愿日后潜心问道,不负师门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