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举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目光落在架子上那坛酒上:“今日你找我来问上这许多,我虽不知是为何,但也该给你句实话。我与阿玉当年缔结鸳盟,自然有一层关系山门的利益在内,只是……”横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只有拉下一张老脸继续说下去,“只是,若半点情分也无,不说她那个性子断不可能低嫁,便是我,也断不可能娶。所谓齐大非偶,不无道理,但这世间,难道成双成对之人便能各个都门当户对?”

“情分。”张衍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是否正是因为惦记着从前的多年情分,才这般放不下?”

周崇举不觉哑然:“所以说你啊,到底还年轻。这等事情哪里是靠区区‘情分’两个字就能撑得起来的?比起问我,何不问问自己的心?”

琳琅洞天内,秦真人与沈柏霜对弈到一半,忽地掩面轻轻打了个喷嚏她素来自矜,甚少有这么失仪的时候,眼见沈柏霜抬眼望来,不觉有些恼了:“好好下棋,该你了。”

沈柏霜便憋了笑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审视着棋盘,口中倒也不忘揶揄:“必是有人在念着师姐了。”

秦真人哼了一声,不予理会,只继续方才说道的话题:“穆清在渡真殿近来可好?”

“好,都好。”沈柏霜笑了起来,落下一子,“师姐是真的宝贝这个徒弟,每次我来都要这么问上一遍。”

“那是自然。”秦真人静静观望着棋盘,口吻缓和了些,“你也知道,我道途已止于这象相二重境,日后琳琅洞天的传承便只指望着穆清他来接下。那孩子习惯了我替他拿主意,倘使哪天我这个做师父的替他做不了主了……只怕总免不了在那几个臭小子处吃亏。”

沈柏霜默然片刻:“师姐,或许掌门师兄还有办法。”

“我不会求他的。”秦真人冷然截断了他的话语,“当年,我跪在上极殿外磕头求他,求他不要革除大师兄的弟子籍,求他念在同门的情分上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可是结果如何?”她啪的一声将棋子拍上棋盘,“我不会再求他的。”

她说到此处,冷硬的语气终是一低:“人人皆有缘法,有的人道途坦阔,有的人中道而止,这都是自然之理。这些年收了心思,不问外事,过得倒也自在。何况你师姐我寿岁尚有千载,又不是明日便要转生去了,再怎么,也比那周崇举……”

提起周崇举,她忽地住了口,只转过头不再言语,像是在同自己生气。

沈柏霜嘿的一笑:“说起来,丹鼎院先前送的新茶我一个人可喝不了,师姐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带来孝敬师姐。”

“我才不稀罕。”秦真人嘀咕了一声,“但搁你那里既是浪费,那便拿来吧。”

“我问过。”在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年轻的黑衣道人终是沉声开口,“我不止一次地问过,然后回答我的尽是当年的种种花好月圆情投意合。”

“……你等等,”周崇举忽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你和谁情投意合?”

张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而周崇举已是激动地搓了搓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在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找我问起这些?原是这个缘故。”他以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语重心长道,“其实不管对方是谁,你都需对自己有些信心,再不济,也该对自己的模样有些信心。”

“……”张衍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本意也并非是来找周崇举寻求安慰。

“所以,到底是谁?嗯?”周崇举实在是好奇。

“倒也,有些年头了。”张衍的目光落在琥珀色的茶水上,紧抿的唇终是松动了些许,“从当年四象斩神阵之事开始,再到后来的大比;也看着他斗剑不易,一路坎坷,如今想来……也还是心疼。其实他很好,脾性好,对我也照拂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