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猛地自大笑中惊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去。

惨淡苍白的月光下,张衍自树后缓缓走出,与他静默地对视,像是在注视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第三百零一章 三百零一

真是漫长而艰难的一个瞬间,教人疲倦得不知所措。

乌黑的云层向两侧散开,月色如刀锋一般直直切下,漆黑的衣袍在风中翻飞起落,年轻人的目光不动如山。

“你……”齐云天张了张口,只觉得嗓音一片干哑。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满是血迹,那种悲艳的鲜红溅在颊边与胸前,就像是……

某种穷凶极恶的魔物。

手不知道是否该放下,毕竟哪怕再怎么藏于袖中,那些血色也早已暴露于人前。更勿论此刻,唇角残留的,状若疯狂的冷笑。那些烧得如火如荼的情绪一瞬间熄灭了,它们蛀空了他的整个身体,只留下一层灰烬与空壳。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默压得人几近窒息,只留给他这样开口的余地。

“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张衍轻声开口,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时候,他们的话语都放得很轻,“从你到涌浪湖约见微光洞天开始。”

齐云天的瞳仁陡然一缩。

张衍不再往下说下去了,他们之间仿佛到此便无话可说,其实所有的话语早已写在眼中,彼此拷问。齐云天忍不住伸出手去,他有一种错觉,如果此时此刻自己不伸出手去,那么就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听说昔年,钟穆清钟师兄会被琳琅洞天相中,以至于改换门庭,是因为一枚梭的缘故。而那枚梭,正是大师兄所赠。可有此事?”

轻巧的问句掷在两人之间,齐云天的手顿在中途。

他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张衍,这样平静发问,不带情绪,也不留情面的张衍。真的太平静了,太过波澜不惊,以至于他除了回答,别无他法。真是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意外张衍会在这样的时候问起这样仿佛毫不相干的疑惑,自这个人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视线开始,他已经听见了某种无从抗拒的东西在耳边轰然作响。

“是。”

于是他同样平静地作答。他实在想不出该以何姿态,以何面目应对这样一场谈话。

“我还听说,当初十八派斗剑之前,洛清羽洛师兄甫一离山,周用便去了玄水真宫,不日他就寿尽转生。大师兄,可有此事?”

齐云天微微眯了下眼睛:“是。”

张衍点了点头,他的平静来得毫无道理,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便被那漆黑的瞳色淹没了:“所以,洛师兄与那周用之事的流言蜚语,当初也是大师兄放出去的,是吗?”

齐云天终于有些惊讶了,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许多事情远非质问来得那么简单。张衍站在那里的姿态真是从容,这样缓慢而游刃有余地与他一问一答。他不知道张衍是如何得知那样陈旧的隐秘的,可是那也不重要了,他已经知道了。霎时间满地月光亮出了刀刃,寒光凛凛,迫在眉睫。

一颗心仿佛忽然就不跳了,这才是真真正正地平稳了,安心了,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是。”他又一次重复那个答案。

是了,是了,其实根本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字眼。这个人也并非是为了确认什么才开口提问,他只是以这样询问的姿态,来告诉自己,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大师兄好手段。”张衍镇定地赞许,“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收服了一枚死心塌地的棋子。”

齐云天忽然觉得呼吸被扼住了,明明他已经做好了从容以对的准备,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走投无路。他听到了什么?这个人说他,好手段。就和他的老师,他的敌人们陈述他的狡诈一样,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