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知这不过是他的自谦之词,这方小界甚是诡异,将人的修为少说也压迫了三五层,如此境地之下,齐云天竟还能同时降下九道紫霄神雷,足见其对这门神通掌控之精。那等决断与气势,终于让他一窥到了当年此人在十六派斗剑上力战群英的风姿。
他看着面前这个长发散落,却从容微笑的年轻修士,直到这一刻,张衍才觉得,原来这才是齐云天。这个人早过了锋芒毕露,显尽风华的时候,他把自己修出了上善如水的气度,却其实也还带着惊涛骇浪的汹涌,风平浪静时,他是弟子辈里温和的大师兄,狂澜怒起时,仍是青锋出鞘,剑寒盈睫。
张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拱手道:“师兄哪里话,这等神通……”
他话方说到一半,齐云天忽然目光一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越过他的肩头在他身后一拍。
张衍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只闻得耳边又爆破开一声惊雷,随即是齐云天一声低咳,肩头立时传来一片温热湿润。
“齐师兄?”
张衍下意识收紧手臂,接住了齐云天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而被他唤到称谓的人却殊无反应。他回过身去,不远处被又一道雷霆砸得尸骨险些化灰的是刚才被自己斩下的那颗九婴蛇头。想也知道,是这蛇头死而不僵,还欲作祟偷袭于他,却被齐云天察觉,以一道雷霆灭去。
阴云一点点散去,一线天光自云层的缝隙间漏出,洒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四野静得只余萧索风声。
张衍仍保持着之前接住齐云天的姿势,他抬头望着这样荒芜寂寥的景象,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时假象,并不值得相信。可是他能嗅到衣衫间晕开的血腥,也能感觉到那个人在自己颈边的微弱气息。
这些都是真的。
他自始至终没有表情,最后的最后,还是伸手环抱住了那具略有些清瘦的身体。
第十九章
“你若不愿,为师亦不会勉强……你是我的弟子,没有哪个当师父的会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子受这等委屈。”
“若我只是普通弟子,此番得老师庇护,避而不出,或许是人之常情。只是,云天蒙老师赏识,得入正德洞天一脉,又忝为十大弟子首座……此番十六派斗剑,若弟子不往,则九州俱会以为我溟沧式微无人,更有甚者,便会仗势来犯。弟子一人生死荣辱事小,溟沧万年根基却断不可动摇。”
“……你可已经想好?此番赴会,门中亦无人护法相随,孤身而战,当真无惧无悔?”
“多谢老师关怀。弟子心意已决。”
一颗心似沉到了极深极冷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雾蒙蒙的一片灰白,某些极遥远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浮兀而出,呼啸间还带着当年的血雨腥风。
齐云天睁开眼时,一眼看见的便是冷月当空,黑夜无边,自己似躺在一片柔软微凉的草地上,耳畔是水声潺潺。体内灵机犹有些匮乏,比之之前伤筋动骨的绞痛却已好上许多,当是用了丹药的缘故。
他抬手按了按额心,轻呼出一口气,另一只手支着身体缓慢起身,突然有人从旁边扶了他一把。
齐云天转头,看着身边的黑衣修士,不由微微笑了笑:“有劳张师弟了。”
张衍扶他坐好,收回手:“师兄可好些了?”
齐云天点点头,阖了阖眼,将那些无关紧要的过去自脑海中抛开。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旧得早已泛黄腐朽,若非此方小界一而再再而三地勾人心绪,他亦不会这般毫无防备地想起。
“张师弟费心了。”他环视一圈四周,河水淙淙,清风雅静,苍白月色在水中映出一片皎皎,竟是一片水气灵机氤氲的地方。此地是一方深谷,两侧悬崖料峭,嶙峋怪石投下大片阴恻恻的影。